一边是百战余生的残兵,襤褸而疲惫。
一边是养精蓄锐的精锐,鲜亮而肃杀。
强烈的视觉衝击,让那些刚刚抵达的魏博牙兵的心神都为之一凛。
他们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中戒备之色更浓,像一只误闯雄狮领地的孤狼。
刘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眾人,最终落在了队伍最前方,那个沉默地骑在马上,身形瘦削如鬼魅的身影。
庄二。
他的一条腿用木板和布条草草地固定在马鐙上,姿势怪异而僵硬。
那张曾经豪迈爽朗的脸,此刻只剩下深陷的眼窝和乾裂的嘴唇,整个人仿佛被数千里的风霜彻底风乾,只剩下一副不屈的骨架。
庄二跳下马背,高声唱喏:“卑职见过刺史!”
刘靖没有说话,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步迎了上去,將其扶起。
“辛苦了。”
刘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暖流,穿透了冬日的严寒,瞬间冲开了庄二心中那层用绝望和警惕筑起的坚冰。
庄二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几乎是挣扎著想要躬身行礼,却被刘靖一把按住了肩膀。
“你我兄弟,不必多礼。”
一句“兄弟”,让庄二这个在死人堆里打滚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的铁血汉子,眼眶骤然烧得滚烫。
他张了张嘴,乾裂的嘴唇蠕动了半天,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充满了愧疚与苦涩的沙哑嘆息。
“刺史……”
“卑职无能,有辱使命,没能完成您交代的差事,不但折了那么多弟兄,最后……最后只带回来这么点人……”
“末將,有罪!”
他声音沙哑,充满了懊悔与自责。
刘靖却缓缓摇了摇头,用力地拍了拍他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肩膀,那力道,沉稳而有力,仿佛在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不。”
“你没有辜负我。”
刘靖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三百多名神情麻木,却依旧保留著一丝悍气的牙兵。
扫过那些同样瘦骨嶙峋,却依旧能看出是北方良驹的战马,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你带回来的,不是『这么点人』。你给我刘靖,带回来了一颗种子,一颗横扫南方的骑兵种子。这份功劳,不可谓不大。”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不仅是庄二,他身后所有魏博牙兵的眼神,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那麻木的死气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弱的火星,开始闪烁。
刘靖没有给他们太多揣摩的时间,他直接后退一步,面向眾人,朗声宣布。
“来人!”
“传我將令!”
“庄二千里奔波,立下大功一件,特赏赐內城府邸一座,黄金百两,珠宝十箱,锦缎百匹!”
“即刻送庄二將军入府休息,传令下去,请遍全城最好的郎中,不惜一切代价,为庄二將军诊治伤腿!”
命令下达,立刻有四名亲卫上前,动作小心翼翼地搀扶著庄二。
庄二整个人都懵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责罚,被冷遇,甚至被猜忌,却唯独没有想到,等来的竟是如此厚重的、甚至可以说是夸张的赏赐。
他急忙道:“刺史,不可!末將寸功未立,何敢受此重赏!”
“我说可以,就可以。”
刘靖打断了他,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好好养伤,你的战场,不在马背上。过些时日,我还有更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你。”
庄二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那条已经失去知觉的废腿。
“刺史抬爱,只是末將如今已是个废人,怕是……再也无法为刺史衝锋陷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