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水草,“铁匠”的鳞还留着铁砧的划痕。最底下那片没有标签,鳞片里是片模糊的水影,晃一晃,能看见无数双眼睛在水底眨动。
村里的井水开始发绿,挑水时桶底总沉着些细小鱼鳞,晒干了碾成粉,竟能在夜里发光。有户人家的孩子把鱼鳞粉涂在墙上,第二天墙面渗出粘液,密密麻麻的手印从里面凸出来,每个指节都长着倒钩,像水魾的鳍。
“它们想出来。”疯癫的老猎户突然出现在江边,他的腿在十年前被“水祟”咬断,现在却踩着条光滑的木腿,木头纹路里渗着绿汁,“回魂城的墙快破了,那些人在里面待得太久,长出了牙。”
他递给我块风干的肉,说是去年在江滩捡的,嚼起来有股铁味。我认出那是外乡人潜水服的布料,纤维里嵌着细小的牙齿,和忆鳞内侧的齿痕一模一样。老猎户突然笑起来,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青黑色的牙:“我也是第十七链的,当年跑了,现在它来收债了。”
他转身跳进江里,水面没冒半点泡,只浮起片忆鳞,里面是老猎户年轻时的样子,正举着猎枪对准水魾的眼睛,枪托上刻着“猎户”二字——原来十七链里还有这一节,是我漏算了。
雾里的数数声变成了十六下。
十二、补漏
回魂城的影子开始映在江面上。满月时,能看见城里的灯笼在水底亮着,有人影隔着水面招手,嘴型都是“下来”。有个新来的货郎不信邪,撑着竹筏往影子划去,第二天竹筏漂回来,上面堆着他的货物,每件东西里都塞着片忆鳞,鳞片里货郎正在城里摆摊,卖的全是湿漉漉的衣裳,领口绣着死者的名字。
我把十七片忆鳞按顺序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时,铁链突然发烫,每片鳞都亮起光,照得江面像块碎镜子。水底传来开裂的声音,回魂城的墙真的破了,道裂缝里涌出无数只手,抓着船帮往上爬,指甲缝里还沾着城里的泥土——那泥土其实是水魾的肉屑,在阳光下慢慢蠕动。
“漏了就得补。”铁匠铺的铁砧突然自己动起来,烧红的铁水顺着裂缝流进江里,在水面凝成道铁网,网住只半人半鱼的东西,上半身是货郎的脸,下半身缠着铁链,链牌上“货郎”二字正慢慢褪色。
铁网越收越紧,那东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皮肤剥落处露出青色的鳞片,鳞片里映着十七张脸,全在同时尖叫。我突然发现,它的眼睛不是浑浊的白,而是清澈的黑,像极了刚掉进江里的孩子——原来“变成鱼”是假的,是被水魾的粘液裹成了茧,里面的人还活着,只是被当成了修补城墙的“补丁”。
老周的日记最后一页是张地图,标注着回魂城的七处城门,每个门都对应着一节铁链的“锁孔”。我握着镇水石往最深的城门游去时,无数只手从肉壁里伸出来托住我,有王寡妇的,有李老头的,还有爷爷的——他们的手掌都留着同样的月牙形伤口,和我掌心的一模一样。
城门上嵌着块凹陷的石头,形状刚好能放进镇水石。我把石头按进去的瞬间,整座城剧烈摇晃,所有的灯笼同时熄灭,黑暗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十七节铁链顺着城墙爬上来,像十七条蛇,将破洞死死缠住。
十三、守夜
澜沧江的雾散了,江水清得能看见江底的镇水石,像颗黑色的心脏在缓缓搏动。回魂城的影子消失了,但夜里划船时,船桨总能撞到些硬东西——是城里的瓦片、木桌、断了的灯笼杆,它们沉在江底,慢慢和石头长在一起。
村里的人渐渐忘了那些事。新来的货郎推着崭新的独轮车,没人记得江里漂过的忆鳞;老猎户的木腿被换成了假肢,他总说夜里梦见鱼,却想不起鱼长什么样;只有小男孩还攥着那片鳞,说里面有个穿捞尸人衣服的叔叔在对他笑。
我把十七片忆鳞埋在老榕树下,上面种了株桃树,树汁是红色的,渗出地面时凝成细小的铁链。有天夜里,桃树开满了白花,花瓣落进江里,变成无数银色的鱼,围着船打转,每条鱼的眼睛都映着回魂城的灯火——原来它们不是水魾的“籽”,是城里人的魂,借鱼的样子出来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