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木巢中,九只金蝶静伏不动,翅翼如封印的古卷。
他沉默地割开手掌,任鲜血滴入最中央的蜜脾。
刹那间,蜂巢震颤,金光自缝隙透出,蝶翼缓缓展开——每一寸纹理都浮现出模糊影像:一个孩子被抱离祠堂,一个女人在雨夜分娩后窒息,一名少年跪求族老写下名字却被掷笔冷笑……
“去吧。”他低声说,像是叮嘱孙儿出门远行。
九只金蝶振翅而起,穿破茅顶,飞向清源村四方。
次日黎明前,全村无一人入眠。
三百个家庭各自起身,在灶台前取出平日吃饭的粗瓷碗——有的缺口,有的裂纹,有的边缘还沾着昨夜剩饭的油渍。
他们洗净,擦干,盛上清水,再郑重放入一枚乳名牌,或是一缕胎发,或是一张炭笔写就的姓名纸条。
然后,他们出发了。
乱葬岗外,晨雾未散。
坟头无碑,杂草丛生,只有几块歪斜的青石标记着某年某月埋过谁。
人们依直觉寻到亲人所在,放下碗,摆正,退后一步,静静等待。
太阳尚未升起,天地间一片灰蓝。
阿朵站在最高处的土丘上,手握心叩子,目光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身影。
她看见葛兰抱着那只绣着“招娣”的襁褓碎片,看见韩十三盯着手中早已烧毁的《焚名簿》空白页,看见罗淑英跪在一处新掘的小坟前,手中紧攥那本焦边册子。
她抬起手。
心叩子轻触井沿。
第一声脆响,如裂玉。
水纹微漾。
第二声,如断弦。
碗中水面同时泛起同心圆。
第三声落下时,天地骤然一静。
仿佛时间被抽离了一瞬。
紧接着,每一只碗中,清水之上,浮现出一张脸。
稚嫩的,苍老的,含笑的,含悲的……他们没有睁开眼睛,却清晰地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门缝,却又字字凿进耳膜:
“娘,我不是灾星……”
“爹,我记得到你背我去抓过蝉。”
“阿婆,你煮的南瓜粥,我一直记得甜味。”
“姐姐,别怕,我在下面不冷。”
声音不多,甚至不成句。
但足够了。哭声四起,如风穿林,似雨打残叶。
三百只碗在坟头碎裂,瓷片飞溅,像星子坠地,划破晨雾的寂静。
有人跪着砸碗,双手颤抖却决绝;有人抱着无字碑痛哭,额头磕进泥土也不肯抬头;更多人将碗底狠狠磕向坟土,仿佛要借此凿开阴阳界限,把那些被抹去的名字重新喊回人间。
粗瓷与石块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清脆而悲怆,像是大地在咽下最后一口叹息。
秦九娘站在乱葬岗边缘,手中《残医录》摊开,指尖蘸血疾书,笔尖几乎划破纸背。
她脸色苍白,声音却冷静得近乎冷酷:“检测到地脉频率突变——‘定心碑’残基全部化粉,‘归心录’副本自发碳化,连藏于井底铁匣中的副册也……燃了。”她顿了顿,喉头一紧,墨迹未干的字迹映着微光,“原来最狠的咒,不是‘永堕无名’,而是妈妈说‘我后悔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写下的数据,忽然停笔。
一滴泪落在纸上,迅速晕开血字,像一道无法封印的裂痕。
最后一户人家缓缓举起碗,那是个瘦小的老妇,怀里还抱着孙子烧剩的鞋底。
她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眼脚下的土堆,然后猛地一摔——
“啪!”
碗碎声落,天地骤然一静。
就在这死寂之中,渊底水波轻动,陈哑婆自黑蜡河深处缓步走出。
她的身影依旧半透明,像是由雾与记忆织成,盲杖上的金丝早已黯淡无光,垂落如枯藤。
她没有回头望村,也没有走向人群,而是径直走向湖心那块曾见证小满苏醒的青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