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玻璃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茶心取出茶罐里的明前龙井，翠绿的茶叶蜷缩如雀舌，凑近鼻尖轻嗅，便有清新的兰花香漫开来。她刚想将茶叶倒入壶中，却发现指尖的透明已经蔓延到了掌心，阳光穿过手掌，在茶罐上投下带着纹路的光斑，连茶叶的叶脉都看得一清二楚。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茶心轻叹一声，将茶叶缓缓倒入紫泥壶中。沸水注入的瞬间，茶香骤然爆发，白色的茶烟袅袅升起，在晨光中凝成淡淡的龙形，盘旋着冲上屋顶。这是她泡茶多年练就的绝技，茶烟成形，便知茶汤至醇。可今日这茶烟却有些异样，龙形刚凝聚便开始消散，化作点点金光，落在她透明的指尖上，竟让那透明淡了几分。
她心中一动，端起壶轻轻晃动，茶汤在壶中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如同玉珠落盘。当年玄鉴曾说“茶通天地，壶藏乾坤”，她本以为只是戏言，如今看来，这壶灵本源与茶汤之间，竟真有某种奇妙的联系。只是这联系能维持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院外传来青萝的脚步声，这次比刚才沉稳了许多。茶心抬头望去，只见小姑娘捧着一小束初开的红梅走进来，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映着她红红的眼眶，倒有几分“人面梅花相映红”的意境。青萝将梅花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避开茶心的手，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师父，用这早梅当茶引，茶汤会更添几分清冽。”
茶心点点头，取过一朵梅花，将花瓣轻轻摘下放入壶中。沸水再次注入，这次的茶烟凝聚得格外扎实，化作的龙形在空中盘旋了三圈，才缓缓消散。她倒出一盏茶，茶汤清澈见底，浮着几片梅花瓣，茶香中混着梅香，沁人心脾。递到青萝面前时，她故意将手抬高了些，让晨光落在上面。
青萝端茶的手微微颤抖，目光落在茶心透明的手指上，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茶盏里，泛起细小的涟漪。“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大战时伤了本源？我们去找慧觉禅师，他一定有办法的！”
茶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的凉意让青萝瑟缩了一下。“傻孩子，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本是天地常理。”她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茶汤初入口时清冽，咽下去后却有回甘从喉间漫开，带着梅花的清香，“我本是壶灵所化，借茶而生，如今不过是归了本源罢了。正如那句老话所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没什么好难过的。”
青萝咬着嘴唇，泪水越掉越凶，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可是、可是我还没学会您的‘涤尘茶’，还没帮您把涤尘轩打理好……”
“这些都不急。”茶心笑着抬手，想替她擦去眼泪，却在触及她脸颊的瞬间，指尖泛起一阵微光，竟有细小的茶烟从她指缝间飘出，落在青萝的发间。“你心性纯良，又肯下苦功，假以时日，定然能将‘涤尘茶’的精髓发扬光大。这涤尘轩，以后就要靠你了。”
青萝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师父，您是不是要走了？就像、就像当年清虚子道长那样，再也不回来了？”
茶心没有回答，只是将茶盏递到她唇边，示意她喝茶。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透明的指尖渐渐融入晨光中，只剩下淡淡的茶烟在指尖萦绕。铜釜中的水还在“咕嘟”作响，像是在倒数着什么，而院中的梅花，却在这晨雾里，开得愈发娇艳了。
青萝捧着温热的茶盏，看着师父半透明的身影在茶烟中若隐若现，忽然想起玄鉴先生曾说过的一句话：“茶烟起时，魂归天地；茶烟落处，自有传承。”她握紧了茶盏，将眼泪逼回去，认真地看着茶心：“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守好涤尘轩，守好您留下的一切。”
茶心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指尖的透明又淡了几分，连带着她的身影都开始变得朦胧。灶膛里的炭火“噼啪”一声，溅出几点火星，落在青砖地上，很快便熄灭了。而那盏刚泡好的涤尘茶，却还冒着袅袅的茶香，在晨光中，氤氲成一幅永不消散的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