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扭地排成了一条长龙,浑浊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散发著致命香气的包袱。
烤鸡仅剩一只,馒头也有限。
宝珠撕下烤鸡,仔细分成儘可能多的小块;又將馒头掰开。
她走到队伍前,將食物依次放入那些伸出的、布满污垢和伤痕的手中。
每一个接到食物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蹲下或直接瘫坐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將食物塞进口中,疯狂地咀嚼、吞咽,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和满足的哼唧。
整个冷宫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咀嚼声。
吃著吃著,突然,队伍中一个头髮白、佝僂著背的老妇动作慢了下来。
她看著手中沾了泥土的馒头碎块,浑浊的老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又迅速被汹涌的泪水淹没。
“呜……呜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悲鸣,从她喉咙里溢出。
这哭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连锁反应。
“娘……我的儿啊……”
另一个中年妇人捧著鸡肉,突然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家……我想回家……”
角落里传来年轻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呜哇——”
悲慟、委屈、绝望、迟来的清醒……种种被遗忘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在食物的催化下猛烈地衝击著她们麻木的神魂。
冷宫的废墟上,不再是野兽的嘶鸣,而是属於“人”的、震耳欲聋的悲泣交响!
哭声在死寂的夜里迴荡,悽厉得足以刺穿最坚硬的心防。
她们踉蹌著,捧著残存的食物,如同捧著失落的魂魄,在哭声中跌跌撞撞地重新隱没回各自的黑暗。
“小姐,她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宝珠看著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悲伤浪潮,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邢烟缓缓抬起头,望向漆黑无星的夜空,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嘆息,那嘆息仿佛承载了这冷宫里所有的苦难。
“因为……她们发现自己是人了。”
在这非人的炼狱里,她们早已被折磨得忘却了身为“人”的尊严、情感和记忆,活得如同行尸走肉,甚至不如圈养的牲畜。
是这带著烟火气的、属於“人”的食物滋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们被绝望尘封的心门。
那些被遗忘的温暖、痛苦、思念、属於“人”的过往碎片汹涌而出。
她们哭的,何止是眼前的食物
更是那个早已被碾碎、被遗忘在深渊里的、曾经活生生的自己。
“可……可她们也只是犯了错被打入冷宫啊!那些看守的,凭什么把人作践成这样”
宝珠胸中怒火翻腾,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邢烟收回目光,眼底一片冰凉的平静,仿佛早已洞悉这世间最残酷的规则。
“在这深宫之中,何须『凭什么』上位者一念之间,便是生杀予夺。失势者,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能被如何对待,从来只取决於执刀者的心情罢了。”
这一夜,冷宫的哭声断断续续,如同鬼泣,格外漫长刺骨。
邢烟与宝珠背靠著背,在这破败的厢房內,在无边的寒意与无尽的悲声中,勉强闭上眼,寻求片刻的喘息。
养心殿。
这一晚,殿內的烛火也燃烧得格外明亮,直至深夜。
穆玄澈终於合上最后一本奏摺,硃笔搁置。
夜已深沉,殿內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细微声响。
案头的更漏无声滴落,昭示著时辰已晚。
总管太监赵德允覷著帝王晦暗不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趋前一步,腰弯得极低,声音轻得如同耳语:“皇上,更深露重,龙体要紧。明日……还有早朝呢,您该安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