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家里那点儿可怜的钱,早被老四一次次的“借支”掏空了。请大夫抓药?简直是痴人说梦。
德胜看着三叔在炕上痛苦挣扎,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三婶搂着德麟哭得六神无主。他猛地抹了一把脸,冲到墙角,拖出家里唯一那架破旧的板车,又翻出几根粗麻绳。他瘦,但骨架已经撑开了,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三叔抱到板车上,再用麻绳一圈圈仔细地捆牢实。
“三婶,看好家!我带三叔去北大庙!主持爷爷兴许有法子!”少年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他不顾夏张氏的哭喊阻拦,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夜路漆黑如墨,雨水冰冷刺骨。泥泞的土路被泡成了烂泥塘,车轮深深陷进去,每一步都像在与无形的巨兽角力。
德胜弓着腰,头几乎要抵到地面,用整个身体死死抵住车辕,脚上的破布鞋早已不知去向,赤脚深深陷入冰冷的泥泞里,每拔一次脚,都带出沉重的“噗嗤”声。
他喘着粗气,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汗水混着雨水从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一个深坑,车轮猛地一歪,板车剧烈倾斜,夏三爷的身体眼看就要滑落!德胜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死死抵住车身,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土坷垃上,钻心的疼瞬间传遍全身。
他顾不得,只是死死地撑着,直到稳住车子,才咬着牙爬起来,重新把绳子勒进肩膀的皮肉里,继续一步一滑地向前挣扎。板车上,夏三爷在昏沉中发出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呛咳。
就在德胜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绝望地看着那通向北大庙的、仿佛永远爬不完的泥水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一道摇晃的马灯微光刺破雨幕,照亮了夏四爷那张满是雨水和焦急的脸!他显然是跑来的,浑身湿透,喘得厉害。“德胜!你个犟种!咋不喊人!”
夏四爷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二话不说,把马灯塞给德胜,弯腰和他一起死死扛住了那沉重的板车,“撑住!孩子!咱一起把三哥送上去!”
叔侄俩,一个半大少年,一个壮年汉子,在这冰冷的雨夜里,肩并着肩,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拧成了一股绳,拖着那承载着生命重量的板车,一步一步,艰难地、坚定地向上挪动。泥水混合着血水,在他们身后蜿蜒出两道深重的痕迹。
北大庙的住持被深夜的拍门声惊醒。打开门,看到门外两个浑身泥水、几乎虚脱的身影和板车上气息奄奄的夏三爷,老住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悯。他没有多问,立刻合力将夏三爷抬进禅房,亲自施救。
老主持的功夫果然深藏不露,他沉稳地指点着夏三爷调整呼吸,那套独特的吐纳方法配合着几味庙里常备的草药煎成的热汤灌下去,竟奇迹般地渐渐压住了那凶险的哮喘。
当夏三爷终于沉沉睡去,呼吸虽弱却平稳下来时,窗外已透出蒙蒙的灰白。
夏四爷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三哥安稳的睡颜,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这才感到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那是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留下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硬邦邦地硌着他——是他这半年多来,每次从三哥手里接过救急的铜钱时,都偷偷省下一两个,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积攒起来的一个小布包。此刻,这小小的布包竟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心口。
他看看疲惫不堪、靠着门框睡着的德胜,又看看禅房里三哥蜡黄的脸,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羞愧和温暖,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北大庙的禅房里,药香与檀香混合的气息萦绕不去。夏三爷在住持的精心调理下,那要命的哮喘终于被按了下去,蜡黄的脸上渐渐有了点人色。然而,这场大病不仅耗尽了夏四爷偷偷攒下的那点铜钱,更将夏三爷本就孱弱的身体彻底掏空,短时间内再也干不得重活。庙里种菜的活计,暂时也去不了了。生活的巨石,再一次沉沉地压在了夏张氏和德胜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