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县城的德麟,也听见了夏三爷的心声。
德麟正往灶膛里添劈柴。火光跳了跳,照亮了他年轻的脸,也照亮了墙上用炭笔画的一道道杠。那是他数着日子画的,每画一道,离庆年哥回来就近一天。
东北的倒春寒,风像裹了冰渣的刀子,刮过光秃秃的树杈儿,呜呜咽咽地钻进每一道墙缝。
盘山县城里,夏二爷的“福记蒜苗印子”铺子,却反常地透出红火,成了死气沉沉的盘山县城唯一还带点“活泛”劲儿的地方。
日本人走了,盘山县城被国军占领,那些军官老爷、姨太太、小姐们,还有依附他们做生意的商贾,手里攥着不断贬值的“关金券”、“法币”,却买不到真正的油水荤腥。鸡鸭鱼肉、白米白面早就被征调一空,就算有,运进盘山县城这穷乡僻壤,价格也贵得吓死人。
夏二爷这水灵灵、黄灿灿、带着独特辛辣清香气息的嫩蒜苗,竟成了他们餐桌上难得一见的新鲜“绿意”和“时令鲜味儿”。
二爷是人精。这早春的时节,把蒜苗印子直接养护,长成蒜苗。收拾得根根清爽,用金灿灿的细草绳捆成精致的一小把一小把,整整齐齐码在擦得锃亮的柳条筐里,看着就招人稀罕。
每天天不亮,铺子附近就影影绰绰地晃动着人影,有走村串乡的小贩挑着破柳条筐,也有大户人家的采买管事,赶着驴车十几里地,早早地守在夏二爷家门口,哈着白气,跺着脚,就为了抢购这筐里的“鲜味儿”。
夏二爷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腰杆也挺直了几分。他叼着长长的旱烟袋,眯缝着眼,慢条斯理地数着那些花花绿绿、但每天都在缩水的钞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怎么尽快换成几块沉甸甸、能压箱底的现大洋,或者干脆囤点能救命的高粱玉米。
夏二奶奶还在沈阳城的娘家住着,没回来。铺子里忙碌的,只有德麟和夏二爷。
东西两屋的土炕都铺满了蒜苗印子。二爷指使着德麟屋里屋外忙活得团团转,添火、洒水、侍弄那些娇贵的嫩黄苗苗。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蒜苗气息、马粪的土腥味和炭火的烟气。二爷时不时冲屋里吆喝一嗓子:“手脚麻利点!火候看住了!”声音里透着一种久违的、因掌握稀缺资源而滋生的底气。
邻居们路过,看着筐里那点诱人的嫩黄,眼神复杂地交织着羡慕、嫉妒,更多的是麻木的无奈。
这点儿红火,是乱世里用无数人的饥肠辘辘和勒紧的裤腰带供养起来的、脆弱而诡异的繁荣。
这天午后,日头懒洋洋地挂在西天,没什么暖意。村外通往盘山县城方向的土路上,忽然腾起一股烟尘,伴随着隐隐传来的整齐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兵!又是兵!”有人惊慌地喊了一嗓子。村口闲坐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立刻作鸟兽散,躲回自家门后,只敢扒着门缝往外瞧。
不是催粮的保长,也不是零散的溃兵。是一队约摸二三十人的国军士兵,扛着擦得锃亮的“大八粒”,穿着相对整齐的黄绿色棉军装,打着规整的绑腿,迈着训练有素的步伐,踏着坑洼不平的土路穿过村子,直奔盘山县城。
队伍中间,簇拥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那马膘肥体壮,毛色油亮,一看就是精心喂养的战马。
马背上的军官,约莫四十出头,身材魁梧,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呢子军装,外面罩着同色呢子大衣,领章上缀着闪亮的少校领章,腰间牛皮武装带上挎着崭新的驳壳枪枪套,脚上的长筒马靴擦得能照出人影。
他戴着雪白的手套,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下颌微抬,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这个破败贫瘠的小村庄。在灰扑扑的土坯房和面黄肌瘦的民众映衬下,他这一身行头和气派,显得格格不入,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冷峻威严。
队伍缓慢地穿过长长的南大街,士兵们分散警戒,刺刀在初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寒光。
骑马的军官勒着马缰绳,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街道两旁冷冷清清的铺面、泥泞的道路,最后落在了那个唯一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