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张氏就在这条缓慢而绝望的人流中。她背上用破布条紧紧捆着一个瘦小的幼儿,那是德兴。手里牵着穿着破棉袄的德昇。
德昇的棉鞋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鞋帮磨得只剩半截,露出的鞋底子薄得像层纸,前几日就磨穿了,现在脚心直接踩着冻土,冰碴子顺着鞋口往里灌,冻得他脚趾头直抽抽。
那十个脚趾头肿得通红,圆滚滚的,倒真像灶台上摆着的小胡萝卜,只是这“胡萝卜”上裂了好几道血口子,沾着泥和冰,一碰就钻心地疼。
可他攥着娘衣襟的手却没松过,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小身体往前倾着,一步不落地跟着。风灌进他的破棉袄,把里面的芦花吹得乱飘,他却不敢缩脖子——娘说过,一缩脖子,风就全钻进心里了。
他死死攥着娘后腰的衣角,那布料又冷又硬,几乎要被他冻僵的小手抠破,但他不敢松手,一步也不敢落下。队伍像一条冻僵的巨蟒在缓缓移动,随时可能有人掉队,掉队就意味着死亡。
“哇……哇……”背上的德兴又饿醒了。他没有力气大声哭嚎,只发出细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呜咽,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夜里的病弱小猫。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呼啸的风声吞没,却像钢针一样扎在夏张氏的心尖上。
夏张氏把背上的孩子往上托了托,腾出一只手去摸德昇的头。她的手冻得像块老树皮,裂开的口子渗着血珠,一碰德昇的头发,那孩子就打了个哆嗦。
她停下脚步,艰难地放下德兴。解开自己同样破旧、打着层层补丁的棉袄前襟。一股刺骨的寒风立刻像冰水般灌了进来,激得她后背一阵剧烈的哆嗦,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咬着牙,把德兴的小身体塞进自己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德兴似乎感受到了那点微弱的暖意,小脑袋本能地往里拱了拱,微弱的哭声暂时止住了,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喘息。夏张氏用自己的体温,艰难地焐着这个小小的生命,而她裸露在寒风中的后背,却像贴着一块巨大的寒冰,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娘……” 德昇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俺脚……疼……” 他的鼻涕流出来,在鼻尖迅速冻成了亮晶晶的小冰碴。
“忍着点,德昇,就快到了……” 夏张氏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喉咙。她腾出一只手,艰难地侧过身,摸了摸德昇冻得皴裂、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小脸。那触感让她心酸得几乎落泪。
“娘的手凉。”德昇仰起脸,鼻尖上挂着的鼻涕冻成了小冰棱,亮晶晶的,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了。他的小脸皴得厉害,干硬的皮像砂纸,一笑就能看见嘴角裂的血口子。
夏张氏赶紧把手缩回来,往棉袄袖子里蹭了蹭,想捂热点,可袖子里也是冰凉的。她低下头,解开最外面那件打了三层补丁的棉袄衣襟。里层的布早就磨得透亮,露出里面填的旧棉絮,黑黢黢的,硬得像板结的土块。她把德昇的小脑袋往自己胸口按了按,孩子的脸蛋贴着她的皮肤,凉得像块冰。
“娘给焐焐就不冷了。”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因为冷,是心里头空落落的。后背的破洞被风灌得像揣了个冰窖,脊梁骨冻得生疼,可她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把怀里这点热气泄了。
德兴的小手在她怀里乱抓,指甲盖里全是泥,抓得她心口一阵发麻,这孩子是饿狠了,连哭的力气都快没了。
“娘,到了黑龙江,真能……吃饱吗?” 德昇仰起头,脏污的小脸上,那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仿佛已经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夏张氏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黑龙江,那个遥远得如同传说的地方,是她和所有流民心中最后的灯塔。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像是在描绘一个美好的梦境:“能!一定能!德昇,娘告诉你,那里的地啊,是黑油油的,攥一把在手里,都能冒出油来!种啥长啥,那麦子长得比人还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