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地守着,初萌的种子在她的精心侍弄下,冒出雪白的嫰芽儿,长出翠绿的叶片。她不敢眨眼,怕一闭眼,这点儿生命的绿色,就被冻土吞没了。
德昇夜里醒了,看见娘还在翻籽儿,她的手冻得发僵,每动一下都要先搓搓。可眼神亮得很,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德昇没作声,悄悄把自己的裤脚往下拽了拽,盖住脚踝,他想,等开春了,娘就不用这么熬了。
移苗那天来得比预想的早一些,可倒春寒也跟着来了。
风刮得比冬天还凶,卷着土粒子,打在人脸上生疼。大表哥说这天移苗虽冷,可冻土刚化,墒情好,苗儿容易活。
夏张氏背着个筐,里面装着育好的豆苗儿,德昇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瓢,要往移栽的坑里浇水。
德兴非要跟着。他踮着脚,裹着德昇那件棉袄,像个圆滚滚的棉花包。小手扒着瓢沿儿,想帮哥哥扶着瓢。可那瓢是葫芦瓢,桶是铁皮的,被寒气冻得冰凉。德兴的手刚碰上,就“哎哟”叫了一声,他想把手扯回来,可皮夹在了铁皮上,猛地一拽,“嘶啦”一声,一层嫩皮被撕了下来,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德兴疼得“哇”地哭开了,哭声在风里打着转,比风声还响。
夏张氏赶紧放下筐,跑过来把德兴的手指头含在嘴里,哈着气。
她的手心粗糙,布满了裂口,可哈出的气是热的,一圈圈裹着德兴的小手。
哈着哈着,夏张氏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德兴的手背上,和热气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汽。
德昇站在一旁,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他看着弟弟哭红的脸,看着娘掉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
他忽然觉得,这风不是吹在皮肤上,而是吹进骨头缝里。
等豆秧长到漫过德昇的膝盖时,南边忽然传来了炮声。
起初是远远的响,像闷雷滚过,后来越来越近,震得大地都发颤。
早上,德昇刚到地头,就看见一队担架从田埂上碾过。担架是用树枝和苇子做的,吱呀作响。抬担架的人脚步匆匆,裤脚沾满了泥。田埂被踩得平平整整,连垄沟里的土都被压实了。
德昇看见有担架上的绷带渗出血水,一滴一滴落在黑土地上,把土染成酱紫色,像泼了一地的桑葚汁。
他愣在那里,手里的锄头“当啷”掉在地上。夏张氏从后面赶过来,一把将他拽到身后,自己挡在前面。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担架,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比纸还白。
那天晚上,德兴半夜哭醒了,说梦见家门口的老榆树被雷劈成两半,树干冒着烟,叶子落了一地。
夏张氏把他搂进怀里,才发现孩子浑身滚烫,烫得能烙饼。她急得团团转,翻遍了马架子,只有一瓶快见底的烧酒,还是早前大表哥带来的,说是能驱寒。
夏张氏用烧酒喷在掌心,给德兴擦手心脚心。可高烧太厉害了,完全没有退去的意思。
她抱着孩子,眼泪不住地掉,落在德兴滚烫的额头上。
德昇趴在炕梢,看着弟弟烧得通红的脸,心里像被猫抓一样。他忽然爬起来,说:“娘,我去找郎中。”
“你回来,这荒村野店的,大半夜上哪儿去找郎中啊?”夏张氏嘶吼着,可是德昇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夜色里。
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刮得像鬼哭。德昇刚跑出马架子,就被风顶了回来。他咬着牙,把棉袄往身上又裹了裹,冲进了夜色里。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表舅住的窝棚跑,路上摔了好几跤。膝盖磕在地上,疼得钻心。可他不敢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弟弟。
大表舅也没辙,急得直搓手。
德昇忽然想起白天看见的情景。担架,血水,绷带。
他转身又冲进夜色里,使出浑身的力气,向那群人的落脚地跑去。
夏张氏的心里翻滚着,抱着小儿子嚎啕大哭。她气德昇不听话,大半夜就那样跑出去。
她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