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时,大人们把割下来的高粱和大豆捆成束,扛到晒场上摊开,让太阳晒着。
德昇也跟着扛,麻袋压在肩上,勒得生疼。可他咬着牙,一趟趟地跑,额头上的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晒场上,他把弟弟放在粮垛顶端,自己围着垛子转圈跑,一边跑一边喊:“德兴,你坐的是咱家的船!”
德兴便张开胳膊,假装在风里扬帆,笑声惊起一群群麻雀。
夜里,夏张氏在油灯下补裤子,是德昇的,膝盖磨破了个洞。她找了块蓝布补丁,一针一线地缝。针尖穿过补丁,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
德昇爬在夏张氏的身边,出着神。忽然凑过来说:“娘,我想念书。”
夏张氏的针顿了一下,针尖扎在指腹上,冒出个血珠。她把手指含进嘴里,血腥味混着灯油味,涩得她直皱眉。
她没抬头,声音低低的:“念书是好事儿!”
夏张氏常说:“黑龙江的冬天能把人冻成冰溜子,可冰溜子底下,水流得比关里还急。”
德昇以前不懂,后来看着自己虎口的伤疤慢慢长平,看着德兴种的茄子从开花到结果,看着娘眼角的皱纹一天比一天深,忽然就懂了。
那水流的,是他们一家人这些年攒下的眼泪、汗珠子,混在一起,在黑土地底下悄悄淌着,滋养着日子,也滋养着希望。
腊月里下了场大雪,把屯子盖得严严实实。夏张氏说快过年了,该给老家的人捎点东西。
德昇想起了爹。
夏三爷是逃难时分开的,这几年没个音讯,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老家。
德昇找了张旧报纸,包了两捧黑土,又在纸包里夹了张空白的纸条,他是想写:“爹,这土还是热的。您闻闻,有稗子粥味,还有德兴的鼻涕味儿。”
有熟人要往关里去,路过盘山县城,可以帮忙捎带。德昇把纸包递给大表舅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个不停。他想,爹要是能闻到这土味,就知道他们在这儿活得好好的。
转年开春,炮声又响了起来,可这次的炮声不一样,听着热闹,不像去年那么吓人。
屯里的人说,是成立了新中国。
德昇不太懂“新中国”是啥意思,只觉得大人们脸上的笑多了,干活也更有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