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善人在账本上划了两笔,“三爷你是整劳力,一天两块钱新票子。孩子按半劳力算,一天七毛五,行不行?”
德昇看着账本,听见这话,嘴立刻撅起来。他瞅见同村的秃河正扛着两捆苇席往棚里送。
秃河二十岁出头,脑袋总往一边歪,走路顺拐,却能把百十来斤的苇席扛得稳稳的。
“王大爷,”德昇攥着衣角往前凑,“秃河哥凭啥拿一天一块二?他干活还没我利索呢!”
周围几个工人笑起来。秃河听见自己名字,扔下苇席就颠颠跑过来,嘴角挂着块泥:“夏德昇,你说啥?”他说话有点儿漏风,涎水顺着下巴往下滴。
王大善人赶紧打圆场:“秃河虽是成年人,但脑子......”他没说下去,只是拍了拍德昇的肩,“孩子,别较这个劲,好好干,等开春了给你涨工钱。”
夏三爷把德昇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是半块玉米饼子,还带着点体温。“拿着。”他声音压得低,“出来挣钱不是为了比高下,是为了盖房子。等把房子盖起来,咱们才能活的像样!”
德昇点了点头,咬了口饼子,粗粝的碴子剌得嗓子疼。他瞅着爹补丁摞补丁的裤脚,边角都磨白了。把剩下的小半块塞回爹手里:“爹,你也吃。”
夏三爷没接,硬塞进他棉袄兜里:“我不饿。”其实他从早上就没吃东西,揣着这半块饼子走了八里路。
为了赶工,土坯棚是用苇席和树竿子搭的,棚顶盖着油布,挡住了风雪,却挡不住寒气。旁边的大锅烧着热水,冻土被刨开后泛着黑褐色,掺了切碎的麦秸,泼上热水活成泥,腥气混着热气往人脸上扑。
夏三爷攥着德昇的棉袄后领,把他往棚里拽:“跟紧点儿,别碰那些刚扣好的湿坯子,碰坏了就白干了。”
德昇的棉鞋踩在结着冰碴的地上,“刺啦”一声滑了半步,赶紧抓住爹的胳膊。棚里的工人都在忙,坯刀剁在泥堆上“砰砰”响,模子扣在地上“啪啪”响,混着人们的咳嗽声,像支乱糟糟的曲子。
“三叔!”秃河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手里甩着把坯刀就冲过来,刀上的泥浆甩得四处都是,“比划比划!”
他说话间就从背后扑上来,胳膊像铁箍似的勒住夏三爷的脖子。这傻小子总爱把人往泥里摔,哪里都当摔跤场。
夏三爷脖子一梗,没硬挣。他冲德昇使了个眼色,德昇赶紧猫腰躲到码得齐整的干坯垛后头。
“秃河啊,”夏三爷慢悠悠抄起泥拍子,往模子里摔泥,“你三叔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折腾。”
话音刚落,秃河的坯刀“噗”地捅进他脚边的泥堆,黑褐色的泥浆溅了三爷的裤管。那裤子本来就脏,这下更看不出原色了。
“来嘛来嘛!”秃河勒得更紧,哈喇子滴在三爷的棉帽上。
三爷肩膀突然往下一沉,腰眼跟着拧了半圈。秃河百十来斤的身子竟顺着他的脊梁骨滑下来,“咚”地砸在草垛上,像块从房顶上掉下来的冻豆腐,半天没爬起来。
“你看你,”三爷直起身,拍了拍棉袄上的灰,“摔着了吧?”
秃河“嘿嘿”笑起来,从草垛上滚下来,抓起块湿泥就往三爷身上扔:“三叔,你耍赖!”
泥块擦着三爷的耳朵飞过去,砸在苇席上,洇出个黑印子。周围的工人都起哄:“秃河加油!把三爷撂倒!”
德昇在坯垛后头攥紧了拳头。他看见秃河又抓起一大块泥,这回落得更准,正砸在三爷的后背上。棉袄立刻湿了一大片,寒气顺着布缝往里钻。
“爹!”德昇喊了一声,就要冲出去。
夏三爷回头瞪了他一眼:“别过来。”他转回身,抄起模子往泥堆里按,“秃河,咱来比赛扣坯子,谁扣得又快又方,明天我请他吃饼子。”
秃河一听有饼子吃,眼睛亮起来:“好!”他抓起坯刀就往模子里填泥,动作倒是快,就是填得不均,扣出来的土坯歪歪扭扭。
夏三爷的动作不快,却稳当。他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