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尖尖的,上面插着三根筷子。
德昇不敢看,一看就想起昨晚那两块肥猪肉,油顺下巴流进衣领,像一条滚烫的小蛇。
原来肉是这么香的东西,香得他一边嚼一边掉泪,香得他觉得自己竟有“罪”。二奶奶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才用指甲盖挑一点猪油抹在全家菜里,而他一人就吞了两块。
他怕二奶奶的魂还没走远,闻到肉味会伤心。他想偷偷把饭上的筷子拔掉,想让那团米尖尖塌下去,省得招眼。
可是他不敢,他不仅不敢拔筷子,他还怕黑。
灯芯短了,火苗一跳一跳,像随时会灭。老人说“灯灭人亡”,他赶紧伸袖子护住,又怕自己的呼气把火吹歪。
他不仅怕黑,更怕哭声。
屋里夏二爷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却还会突然的来一声:“德胜啊——你回来吧,来送送你娘呐——”
每当德昇困得睁不开眼,想跪着打个盹,那声音就突然响起,好像提醒他,不能偷懒。
德昇对德胜哥没有什么记忆,现在顶替的,却是“早死的德胜”的位置。
他也怕德胜哥真的回来,看见一个陌生小子穿着自己的孝衣,会生气。
于是他把额头死死抵在砖缝里,小声嘟囔:“哥,你别怪我,是他们让我来的……”
德昇又饿又困又累,他开始恨了,恨那十块大洋。
夏二爷把银圆塞进他手时,铜锈味混着汗腥直往鼻子里钻,滑腻腻的,恶心死了!
德昇转手就把钱塞进娘手里,可那十块大洋像生了根,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他恨这钱买断了他的名字——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夏家老二,而是“德胜的替身”“二爷的孝子”。
恨里又夹着一点说不清的痛快:长房长孙的香火,如今竟要他这根“旁枝”来续。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又赶紧朝棺材磕了个头,仿佛二奶奶能听见他的“大逆不道”。
可脚下一动,麻衣的针脚就扎进皮肉。原来“过继”不是一句话,而是一身衣服、一个位置、一条命。
他忽然明白:哥哥当年被领进二爷家门槛时,也穿过同样的麻衣,也跪过同样的青砖。
想到这儿,他把脸埋进掌心,无声地咧了咧嘴——像哭,又像笑。长明灯的火苗在他潮湿的睫毛上跳动,映出两粒小小的光斑,像两颗还没来得及落地的火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