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每窑砖的数量、耗煤量,字迹工整得像砖缝排列的纹路。
“这……”他捏着那张盖着红手印的推选表,指腹摩挲着村民们歪歪扭扭的签名,心里像压了块刚出窑的红砖,沉甸甸的。
傍晚时分,盘山农场的场长兼主任韩庆年骑着旧自行车,来找德麟。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人民服,裤脚沾着泥点,显然是从村里一路骑过来的。
“德麟,”他拍着德麟的肩膀,手掌的力度比往常重了些,“你是省里都挂号的人,都知道你的本事,可这生产队的担子......”
德麟见他欲言又止,憨厚地笑了,眼角的纹路里还沾着窑灰:“韩场长,我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他知道韩庆年的顾虑,砖厂刚步入正轨,正是需要主心骨的时候,可生产队刚刚改制,百废待兴,更离不开能挑大梁的人。
韩庆年看着他被烟火熏成深褐色的脸颊,突然松了口气,又有些愧疚。
那年冬天砖厂缺煤,是德麟带着人去一百多公里的抚顺煤矿拉煤,用的是砖厂自己的拖拉机。回来时冻得嘴唇发紫,却笑着说“砖不能停”。
这样的人,无论把他放在哪里,都能生根发芽。
砖厂的事刚交割完,更大的浪头打来了。 大跃进的风带着特殊的热度吹遍了全国。
广播匣子里天天喊着“超英赶美”,大炼钢铁的口号贴满了盘山城的墙壁。
城里竖起一座座小高炉,像雨后冒出的毒蘑菇。
年轻人揣着进城当工人的梦想涌向城里。他们挤在卡车后斗里,唱着歌往城里涌。
德麟却卷着铺盖从场部,住进了夏家大队的队部。
夏家大队的青壮年走了大半,连村小学的教书先生都辞职,去了农场里的钢铁厂。
德麟站在村口,看着那些曾经一起掏鸟窝、滚铁环的伙伴,如今穿着劳动布工装,胸口别着搪瓷厂徽,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夜里,他躺在队部冰凉的土炕上,听窗外北风卷着铁哨般的尖啸。
炕桌上摊着一本账簿,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噼啪响,可数字总对不上。缺人,缺劳力,更缺能写会算的人。
站在队部的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晒谷场,德麟的心里像被秋风吹过的田野,空落落的。
生产队要记账、要统计工分、要核算粮食产量,没有个懂文墨的人可不行。
他在煤油灯下翻着通讯录,手指停在“德昇”两个字上。
弟弟德昇高小毕业,考上了技校,念了两年半。又考上了鞍山钢铁学院,去年“学生变工人”,被下放到黑龙江的农场,算算日子,已经快两年没回家了。
德麟立刻铺开信纸,给德昇写信叫他回来。
信写了改,改了又写,直到窗纸泛起鱼肚白才封好。他在信里没说自己的难处,只说“弟:见字如晤。如今大队缺会计,盼你归来。兄不才,愿与你并肩。——兄德麟。”
信投进邮筒那天,德麟在村口站了半晌。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怕村里的老老少少吃不上高粱米饭,又怕耽误了弟弟的前程。
日子在掰着指头的等待中流逝。每天收工后,德麟总要绕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通往县城的土路尽头。
队里的账越来越乱,有社员开始嘀咕:“没个正经会计,这日子咋过?”
他听着这些话,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趴在炕桌上,一笔一笔计算,核对,煤油灯一亮就又亮到天明。
第二十天傍晚,德麟刚把最后一头牛赶进牛棚,就听见村口传来孩子们的叫嚷:“德昇哥回来啦!”
他心里一紧,抄起搭在墙上的草帽就往村口跑。
夕阳把土路染成金红色,远处两个身影正慢慢走近。
走在前面的是德昇,蓝布褂子洗得发白,帆布包沉甸甸地挂在肩上。晒黑的脸上带着风尘,看见他时,眼睛亮了亮,脚步也加快了些。
而跟在德昇身后的,竟是老父亲夏三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