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到了,冬雪,快看,你马上就是小学生了。”月英的声音软和,指了指前头红砖墙围起来的院子。那是胜利小学。
这是盘山城里唯一的重点小学,校门口上方的木牌子刷着红漆,“胜利小学”四个宋体字被雨水浸得有些发暗,却依旧透着股庄重劲儿。
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新生报道的家长领着孩子,手里都拿着户口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裹着孩子的哭闹声,在秋风里飘得老远。
月英把冬雪拉到身边,从挎包里掏出户口本紧紧地攥在手里,淡蓝色的封皮磨出了毛边,翻开第一页的名字是刘月英。再往下翻两页,“夏冬雪”三个字用蓝色墨水写着,字迹工整,关系栏里写着“长女”。
报名处的老师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女人,接过户口本扫了一眼,抬头问:“孩子叫夏冬雪?”
“哎,对,夏冬雪。”月英赶紧点头,手悄悄按了按冬雪的肩膀。
冬雪没说话,只盯着老师桌上的红墨水瓶,看着那暗红色的液体,在阳光里泛着光。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在院子里,夏三爷用毛笔给她写名字,写的就是“夏冬雪”,墨汁落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一团黑。
冬雪悄悄攥紧了衣角,没敢吭声。老师抬头看了她一眼,笔尖顿了顿,在纸上写下“夏冬雪”三个字,字迹方方正正,像田里的稻苗,一行行排得整齐。
报完名领了新书,月英又领着冬雪在校园里转了转。教室是砖瓦房,窗户上糊着白纸,里头摆着木制的课桌椅,桌面被往届学生刻得满是划痕。
冬雪摸了摸身边的桌子,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忽然觉得这地方又大又冷,比家里的小院陌生多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张义芝就起来煮了冬雪爱喝的玉米糊糊。小军牵着她穿过三条街,送到胜利小学门口,自己顺路去工农兵商店上班。
冬雪性子怯,在班里不怎么说话,上课的时候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盯着黑板上老师写的字,耳朵却竖着听周围的动静。
她的个子高,后桌的男生总爱拽她的辫子,斜前方的女生会偷偷给她看糖纸,可她都不敢回应,只把身子往椅子里缩了缩。
自从冬雪上了小学,夏三爷每天都守在自家的院门口等她,看见冬雪的小身影蹦蹦跳跳的进了胡同,才长舒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老人的头发都白了,总穿件灰布对襟褂子,手里不停的编着柳条筐。胡同里的炊烟升起来时,就能看见冬雪小小的身影从拐角出现,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的。
第三天傍晚,夏三爷看见冬雪低着头走过来,小脑袋快埋到胸口了,脚步也比往常慢。
夏三爷赶紧放下手里编着的柳条筐,叫她:“冬雪放学啦?今天在学校学啥了?给爷说说。”
冬雪抬起头,看了看三爷,然后从书包里慢慢地掏出个田字格本。封面是黄色的,右上角印着个小太阳。
她翻开本子,里头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是今天学的“人、口、手”。
夏三爷凑过去看,目光扫过本子封面的名字,忽然顿住了。那上面用铅笔写着“刘冬雪”,三个字写得很用力,铅笔尖把纸都戳出了小印子。
月英说爸妈同意把她给了大姨做闺女,她应该跟大姨的姓,叫“刘冬雪”。就把她的书和本子,都写上了“刘冬雪”这个名字。
可是报名的时候,她明明记得户口本上是“夏冬雪”。
此刻本子上的“刘”字,像个陌生的影子,让她心里发慌。
老师发作业本的时候,拿着她的本子问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全班的同学都哄堂大笑,只有冬雪,难过的一直流泪。
夏三爷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田字格本子从手里滑了下来,掉在地上。他赶紧弯腰捡起来,指尖蹭到了田字格本的封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凉又疼。
他知道冬雪的户口是刘月英帮着办下来的,可真看到这“刘”字,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