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朱砂小楷时,舷窗外突然晃过灯笼的黄晕。薛绫的呼吸扑在他后颈:是市舶司的缉私船...
雨幕中,苏冬抱着瓷罐跃进胥江。春寒刺骨的河水里,他听见画舫上官话夹杂着倭语的呵斥声。怀中的青花瓷像块温热的玉,让他想起八十年前那个雨夜,红线抛出的银丝络子也曾这般烫手。
七日后,苏冬在虎丘冶坊重见那抹天水碧。薛绫站在烧制琉璃瓦的龙窑前,将一枚碎瓷片按进他掌心:这是郑和宝船带回来的钴料。瓷片上蜿蜒的银丝络子纹,与八十年前那颗瑟瑟珠的裂痕如出一辙。
暮色染红姑苏城墙时,他们蹲在阊门外的废窑洞分食麦芽糖。薛绫忽然说:下月十五,家父要送我去泉州。她腕间的金钏扣在青花瓷罐上,发出空灵的回响。苏冬这才发现,罐内壁用釉里红写着首残缺的诗——正是当年红线用灶灰画在冬瓜上的那首《任氏行》。
秋审前夕,苏州府贴出剿灭双屿港海盗的告示。苏冬在码头送别北上的漕船时,怀中的青花瓷罐突然坠地。碎瓷片间滚出的瑟瑟珠泛着幽蓝,裹着张皱巴巴的《雪浪笺》,上面画着错综的海路图——某个岛屿旁缀着粒朱砂,艳如当年过所文书上的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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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卫的春雾裹着煤渣子,海河上漂着俄国运煤船的汽笛声。孙冬生蹲在机器局西跨院的铁砧旁,蓝布褂子袖口磨出毛边,腕上缠着条褪色的银丝链子——链头坠着颗幽蓝的瑟瑟珠,正随着锻锤起落晃荡。
孙把式,东局子那台七生特半后膛炮的闭锁机,洋匠说非得用您打的撞针。学徒小三子猫着腰钻过蒸汽管道,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工部局新到的德国画报,说是给您的。
孙冬生展开画报时,铅灰的指印蹭在《莱茵军械图鉴》扉页上。油墨味里突然混进茉莉香粉的气息,他抬头看见个穿月白学生装的姑娘正在查验炮弹模子,襟前别着的珐琅怀表链子,正缠着缕似曾相识的银丝络。
听说孙师傅会修葛兰德手枪?姑娘转身时,怀表盖弹开的脆响让孙冬生瞳孔骤缩——表盘玻璃下嵌着的瑟瑟珠,泛着与八十年前雨夜里相同的幽蓝。她递来的枪管刻着江南制造局庚寅年制,准星却焊着道新鲜的焊痕。
暮色染红劝业场铁皮屋顶时,孙冬生在西沽义塾后墙找到她。姑娘正踩着砖缝往墙上贴《时务报》,马面裙下露出半截西式皮靴:我叫红绫,京师大学堂译学馆的。她腕间金钏擦过砖墙,落下几点朱砂似的铁锈。
机器局汽笛拉响二更时,孙冬生将改好的撞针推进枪膛。红绫突然按住他小臂:孙师傅可知这是什么?她展开的《申报》上,某篇报道被人用银丝络子纹样圈起——正是上月北洋水师在刘公岛失窃的克虏伯炮图纸案。
三日后暴雨夜,孙冬生跟着怀表嘀嗒声摸进大沽船坞废舱。红绫正在煤油灯下描摹铁甲舰龙骨图,突然将图纸卷进他装撞针的帆布袋:明早英租界有批《天演论》要运往保定。她发间茉莉香突然被海腥气搅散,舱外传来天津卫巡捕房的苏格兰风笛声。
孙冬生抱着帆布袋扎进海河时,想起光绪十五年那个雪夜——红绫父亲被押往菜市口时,他在囚车辙印里捡到颗瑟瑟珠。此刻怀表链子缠在腕上,随浪头拍打发出碎瓷般的轻响。
立秋那日,红绫在机器局铸铁车间找到他。德国克虏伯炮的驻退机正在淬火,蒸汽里她突然说:严先生要在法租界办强学会。递来的烫金请柬夹着张泛黄《雪浪笺》,笺上轮船航线已改画成津浦铁路图。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孙冬生蹲在老龙头火车站煤堆后。红绫的月白学生装染着血渍,怀里却紧抱着台铅字印刷机:这是《国闻报》最后一套活字...他突然瞥见她襟前怀表链断了一截,瑟瑟珠正卡在字字模的撇捺间。
子夜枪响震碎租界玻璃时,孙冬生把红绫推进运煤车皮。她腕间金钏卡在车门铁栓上,突然摘下来塞给他:去奉天找张监督...蒸汽机喷出的白雾里,他看见怀表盖内侧新刻的银丝海波纹——与永乐青花罐上的纹样严丝合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