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元年的春风再次吹过海河时,孙冬生在北洋劝业会场擦拭那台铅字机。瑟瑟珠嵌在字字模的铜衬里,像颗凝固的雨滴。当他在《顺天时报》上读到京师女学堂纵火案时,铅字突然在掌心烙出茉莉香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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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梧桐叶缝漏下斑驳的斜阳,百乐门霓虹尚未亮起。杜冬生斜倚在平安电影公司二楼暗房,腕间银丝链子垂在显影液里,链头瑟瑟珠映着红灯晕出幽蓝。门外传来高跟鞋敲打水门汀的脆响,混着吴侬软语的台词声:张先生,阿拉这只钻戒要拍出夜明珠的亮呀...
杜摄影师,费小姐的订婚照底片出来了伐?学徒阿荣扒着门缝喊。杜冬生拎起湿淋淋的《良友》画报封面——穿蕾丝洋装的女子颈间,那串南洋珠项链在定影液里浮出蹊跷:第三颗珠子内侧,分明刻着银丝海波纹。
子夜场《火烧红莲寺》散场时,杜冬生摸进大光明戏院地下室。胶片熏染的醋酸味里,费丽娜正就着场灯卸妆,假睫毛扔在印着《新青年》的油印传单上。杜先生来取景?她旋开口红管,胭脂膏子竟裹着张微型胶卷,明早外滩六号码头有批法兰西香水到岸。
黄包车碾过四马路石板,杜冬生怀里的莱卡相机硌着肋骨。费丽娜旗袍高开衩处闪过银色袜带——那分明是半截缠着瑟瑟珠的银丝络。他突然想起宣统二年在老龙头火车站,红绫腕间金钏卡在车门时的模样。
十六铺码头晨雾漫着咸腥,杜冬生躲在货堆后调整镜头。费丽娜的貂皮大衣扫过马赛贸易公司木箱时,他按下快门的刹那,瞥见她用钻石戒指在箱板划出的海波纹。浪头拍岸声中,箱内散落的不是香水瓶,而是裹着《共产党宣言》封皮的步枪撞针。
梅雨季节的暗房格外潮闷。杜冬生冲洗码头照片时,发现费丽娜身后苦力的草帽上别着半枚瑟瑟珠。暗房门突然被撞开,青帮打扮的汉子用柯尔特手枪抵住他后腰:费小姐请侬去徐家汇堂子吃咖啡。
国际饭店旋转门转出《夜来香》旋律。费丽娜的蔻丹指甲敲打咖啡杯沿,杯底白糖渐渐化出银丝络纹样:杜先生可记得光绪年间的《雪浪笺》?她忽然用德语念起《资本论》,腕间金镶玉镯子弹开,露出微型胶卷上密密麻麻的无线电码。
淞沪警备司令部搜查令贴满申报馆时,杜冬生正在暗房焚烧底片。费丽娜踩着消防梯破窗而入,巴黎最新款高跟鞋跟里掉出半颗瑟瑟珠:闸北工厂的纪录片...她话音被装甲车履带声碾碎,怀表链子缠住杜冬生手腕那刻,像极了永乐年间画舫上的银丝络。
孟兰盆节那夜,杜冬生把改装过的摄影机架在永安百货天台。费丽娜在探照灯下跳起《天鹅湖》,雪白裙裾飞扬间露出绑在大腿的勃朗宁手枪。当她把胶片盒抛向苏州河舢板时,杜冬生突然看清她耳垂上摇晃的——正是当年郑和瓷罐里的瑟瑟珠,如今嵌在铂金耳钉里。
双十节爆炸案震碎先施公司橱窗时,杜冬生在仁济医院走廊捡到费丽娜的貂皮围脖。护士站广播沙沙响着爵士乐,他突然发现绒毛里缝着截银丝络,末端系着的胶卷上,赫然是日本领事馆保险箱结构图。
大雪落满跑马厅那日,杜冬生把显影液浇在《申报》头条:影星费丽娜赴美深造。暗房红灯下,他举起浸泡过氰化钾的相纸,费丽娜旗袍盘扣在药液里渐渐显形——七颗纽扣位置,恰是北斗七星。
民国二十年春,杜冬生站在吴淞口炮台废墟上。手中《字林西报》登着好莱坞新片预告,女主角耳垂上的蓝宝石在新闻纸里泛出幽光。怀表链子突然崩断,瑟瑟珠滚进黄浦江时,他想起光绪二十三年大沽船坞的雨,咸涩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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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春
珞珈山樱花落进老斋舍窗棂时,邵冬正在用海鸥dF相机对准哲学系教室。取景框里突然闯入抹茜色身影——穿大翻领毛衣的女生踮脚往黑板报贴诗稿,腕间银丝编的手链垂着颗蓝玻璃珠子,在四月阳光里泛出涟漪似的幽光。
同学,能帮忙扶下板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