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神神道道？罗真人的符你都扔灶膛里烧了！”
杜壆把蛇矛横到膝上，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脊棱，目光落在火堆里，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我厌的是拿‘天命’压人的幌子。”他声音低哑，“可那天夜里，我分明是醒着的。”
火堆“哔剥”炸出一粒火星，他伸手抄住，攥在掌心，却感觉不到烫。
梦里景象顺着指缝往外淌——
……
紫霄澄澈，一条银河倒悬，他立在虚空，脚下是淮西千里泽国，水面上浮着无数火把，每一支火把都是一条人命：亮的是活人，灭的是死人。沉浮之间，他看见自己持矛站在“烟霏”巨石上，石面刻着“替天行道”四个篆字，却被血水灌满，溢成一片赤瀑。
忽有宏大声音自天穹垂落——
“杜壆，九头狮子，汝欲噬人，抑或噬天？”
他抬头，见紫微宫门开，七星冕旒的帝君执玉如意，遥遥一指。指尖射出一缕紫电，贯入他胸口。电光所过，旧创皆裂，却又在裂口处绽出新肉，痛极，却清醒。
“噬人者，人亦噬之；噬天者，天亦噬之。”
帝君声音如万钟齐鸣，却带三分倦意，像历过无数劫灰。
“汝矛能断水，却断不得人心贪虐；汝声能裂石，却裂不得赵氏奢淫。今赐汝一梦，非为招安，亦非为造反，只为让汝看清——”
景象骤转，他看见范正鸿横镋立于汴河虹桥，枪尖挑着半幅杏黄旗，旗上“应奉”二字被火舌舔得焦黑；却又见那青年回首，眸底竟也映着紫微星芒，与他胸口紫光遥相共鸣。
“贪狼已出匣，七杀亦渡江。汝可为前驱，亦可为齑粉。”
帝君最后一语，如铁锤砸心——
“来日淮西洪峰再起时，你若仍执迷‘替天’二字，便连人带矛，俱葬水底；若肯以身为舟，渡尽两岸饥民，紫微当为汝留一星位。”
……
梦醒，营外正打四更，雨声如万箭穿篷。他胸口旧创崩裂，血透重甲，却觉前所未有的轻，仿佛有人替他卸去一副无形枷锁。
此刻，他把攥灭的火星子撒进火堆，抬眼盯着縻胜：
“我不知那梦是真是幻，但我知道——”
他伸手指向粥棚方向，那里，一个刚领到粥的小女孩正把碗沿舔得锃亮，抬头冲母亲笑，缺了门牙，像绽开的小野花。
“如果不服，这女娃娃明年今日，就是堤下一具小骨头。”
縻胜喉结滚动，半晌，闷声道：“那哥哥就肯喝范家的药？肯低头？”
“低头？”杜壆忽然笑了，笑得像狮王舔伤，“不，我是把脖子亮给紫微星看——看他究竟要借我这把矛，捅谁的心窝。”
他抄起那包药，随手抛给縻胜：
“去，用温酒化开。你亲自尝第一口——”
縻胜下意识接住，愣住：“我？”
“你若信我，便替我试毒；我若信紫微，便替你们试命。”
縻胜沉默片刻，猛地仰头把药粉倒进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黄酒，咕咚咽下。辛辣混着苦甘在喉头炸开，他抹抹嘴，眼里血丝密布，却咧嘴一笑：
“苦里带甜，像咱们这辈子。”
杜壆大笑，笑声震得火堆一暗，远处林梢宿鸟扑簌簌飞起，掠过残月，像黑纸上溅开的墨点。
“传令下去——”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声音陡然变得如寒铁般坚硬，“今天我如果回不来，你就带着这些人分散各山，劫富济贫，让他们知道永远有一把刀悬在他们头上，我去探一探这龙潭虎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