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破败的大杂院,略带清凉的晚风吹走了一丝燥热,与方才屋里的闷热形成了鲜明对比。
巷子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胡同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在夜雾中晕开一小圈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
两人谁都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方才所见的那两份沉甸甸的苦难,以及郑庆平深藏于市侩外表下的那份重情重义,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头,让这平静的夜晚更添了几分凝重。
直到走出巷子,来到相对开阔些的街道旁,郑庆平才停下脚步。他默默地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掏出两支“大丰收”,先递了一支给刘文宇,然后自己叼上一支。
他侧过身,用宽厚的手掌微微拢着,划了好几下手里的火柴,才在跳跃的火光中点燃了香烟,随后将火递向刘文宇。
刘文宇就着他的手点燃了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稍稍驱散了胸口的滞闷。他借着点烟的工夫,瞥了一眼郑庆平。
昏黄的路灯下,郑庆平的脸半明半暗,眉头紧锁,那双平日里透着精明甚至些许油滑的眼睛,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挣扎。
郑庆平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红光骤然亮起,映亮了他眼底复杂的情绪。他并没有看刘文宇,而是仰头缓缓将那口烟雾吐向漆黑的夜空,看着那青白色的烟缕在空气中迅速消散、无形。
就在刘文宇以为他会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郑庆平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烟熏过的沙哑,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文宇兄弟,”他顿了顿,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
“你知道为什么我放着好好的供销社系统不待,非要削尖了脑袋,托人找关系,甚至搭上不少人情,挤进那个名声不好听、活儿又得罪人的‘投机倒把办’吗?”
问完,他也不等刘文宇回答,仿佛只是想找一个倾听者,又像是压抑太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低沉而急促:
“是,投机倒把办名声是不好,出去说是搞这个的,都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是‘白脸的’、‘刮地皮的’。可是……”
他猛地又吸了一口烟,语速加快,“可是这里头有政策!查获的物资,按规定是一半上交政府,充实国库,而剩下的一半……则可以由我们投机倒把办‘自行处理’!这个‘自行处理’,里面的操作空间就大了!”
他的眼神在烟雾中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在绝境中看到唯一出路的人才会有的光芒。
“而且,你别以为我离开了供销社,就跟那边断了联系。我在那儿干了五六年,里面的人头、关系、门路,我熟!虽然人不在其位了,但香火情分还在,这张老脸多少还能顶点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自嘲与倚仗的复杂意味,“所以,如果我想通过供销社弄一些市面上紧俏的物资,还是有门路的!”
说到这里,郑庆平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聚焦在刘文宇的脸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坦露心迹后的不安,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决绝。
他嘴角扯动,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甚至带着几分自厌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
“文宇兄弟,”他声音干涩地问,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我剖析。
“听了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郑庆平这人……特别算计,特别善于钻营,为了点东西,连脸面和安稳都不要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只想着捞好处的官油子?”
刘文宇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郑庆平,看着这个在酒桌上圆滑世故、在单位里可能也少不了勾心斗角的干部,看着他此刻卸下所有伪装后,那满脸的疲惫、眼里的挣扎,以及那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对逝去战友无法磨灭的愧疚与责任。
他想起了刚才在那两户人家里,郑庆平与老人们之间那毫无隔阂的亲昵,想起他看着孩子们时那发自内心的怜爱,想起他宁愿被妻子埋怨、自己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