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眸子的云映雪,虽觉女子入营不妥,但眼下火烧眉毛,也顾不上许多,只胡乱拱了拱手:“有劳!有劳!伙房就在那边,云账房请自便!下官先带王副使去交割粮草!” 说罢,便急匆匆引着王副使和粮车往仓库方向去了。
云映雪抱着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袱(里面藏着她的算盘和一些应急之物),在赵参军指点的方向走去。越靠近所谓的“伙房”,空气中那股混杂的味道就越发浓郁——劣质油脂的哈喇味、食物腐败的酸馊味、浓重呛人的劣质炭烟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所谓的“伙房”,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四面漏风的破旧窝棚。棚内光线昏暗,地面泥泞不堪,混杂着菜叶、煤灰和不明污物。几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简陋的土灶上,锅沿糊着厚厚的、焦黑的油垢。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穿着油腻围裙的火头军,正麻木地挥舞着巨大的铁铲,在一口翻滚着浑浊汤水的大锅里搅动着。汤水里翻滚着几片发黄的菜叶和零星可见的、几乎没什么油星的碎肉骨头。
角落里堆着几袋敞口的粮食,米粒灰暗,掺杂着不少砂石稗谷。旁边是几筐蔫了吧唧、甚至有些腐烂的蔬菜。更触目惊心的是几个半人高的咸菜坛子,盖子半开着,里面黑乎乎、黏糊糊的咸菜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酸腐气味!
一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火头军,正费力地从一个破旧木箱里往外掏东西,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这点盐巴还掺了一半沙子!这油……都哈喇成啥样了!让老子怎么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帮天杀的……”
“李老倌!嚎什么嚎!有得吃就不错了!” 一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穿着稍好些皮甲的火头军头目(张伍长)走了过来,一脚踢开挡路的破筐,不耐烦地吼道,“赶紧的!把那些咸菜多捞点出来切了!上头说了,今儿个加餐!每人多给半勺咸菜汤!”
“加餐?!” 旁边一个瘦小的火头军苦着脸,“伍长,就这咸菜……都发臭了!弟兄们吃了拉肚子拉得更厉害……”
“放屁!” 张伍长眼睛一瞪,“有的吃就闭嘴!拉肚子?拉肚子也比饿死强!赶紧干活!耽误了开饭,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棚内一片死气沉沉,只有铁铲刮锅的刺耳噪音和张伍长的呵斥声。
云映雪站在窝棚门口,冷冽的寒风卷着棚内的污浊气息吹打在她身上。她看着眼前这混乱不堪、充斥着腐败与绝望的景象,看着士兵碗中那浑浊如泥浆的“汤”,看着那散发着恶臭的“加餐”咸菜……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迦南之毒带来的寒意,在她胸中轰然炸开!
这哪里是军营伙房?
这分明是硕鼠的餐桌!是榨干将士最后一丝力气的血磨盘!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喉间的腥甜。兜帽下,那双清亮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刀!她不再犹豫,抱着包袱,迈步踏入了这污浊的窝棚。
泥泞的地面沾污了她干净的靴子,刺鼻的气味让她眉头紧蹙。她径直走到那几口翻滚着“汤水”的大锅前,无视了张伍长投来的诧异与不善的目光,目光如电,扫过锅沿的油垢、浑浊的汤色、以及旁边堆放的劣质食材。
然后,她猛地将怀中包袱放在旁边一张油腻腻、布满刀痕的木桌上。
“哗啦!”
包袱解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几本簇新账册,以及——
那柄金箔包边、缺珠崩口的黄铜算盘!
算盘在昏暗污浊的光线下,流转着格格不入的、冷静而锐利的光芒。
云映雪苍白的手指,稳稳地按在了冰冷的算珠之上。
“嗒!”
一声清脆的算珠碰撞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压过了棚内所有的噪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火头军耳中!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惊愕的张伍长、呆滞的老火头军李老倌、以及所有停下动作、茫然看过来的火头军,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响彻这混乱污浊的伙房:
“从此刻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