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斗用旧秤称现在的体重,于是觉得自己“把不属于我的肉还回去了”;阿能用旧的审美镜照现在的肚子,于是忧心忡忡地把自己塞进“油腻中年”的标签;婆婆用旧日历数剩下的日子,于是每一个清晨都像撕下一页死刑宣判;而她自己,七七,用旧日的亲密去触碰此刻的疏离——于是每一次握手、每一次递花、每一次说“我在呢”,都无端端地轻了一克重,短了一毫米。
列车冲出隧道,光线猛地灌进来。七七被刺得眯起眼,却在那片白亮里突然明白:刻度崩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死抱着旧刻度不肯松手。橘子的重量没有变,只是她忘了换个手去掂;兄弟的模样没有变,只是他们终于长成了自己该长成的样子;婆婆的恐惧也没有变,只是她终于肯说出来,而不是独自咽进夜里。
她低头剥开那颗被掐得遍体鳞伤的砂糖橘。橘皮裂开的一瞬,甜腻的雾“噗”地扑在脸上,像一记温柔的耳光。七七掰下一瓣塞进嘴里,酸得眼角一缩,随即回甘。
“原来如此。”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问题出在——她总想替所有人守住一个不会再回来的昨天,却忘了把今天递给他们,也忘了把今天还给自己。
地铁报站声响起,车门打开。七七把最后一瓣橘子吃掉,将橘皮折成很小很小的一团,包进纸巾,丢进站台垃圾桶。她转身往出口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她决定明天再去医院时,带一把新的刻度尺——
不带数字,不带记忆,只带此刻的体温、此刻的光线和此刻的心跳。
也许阿斗还会更瘦,阿能还会更白,婆婆的手还会更凉,但那又怎样?
他们终将学会在新的刻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她只需要学会在旁边,递上一颗不再被掐伤的橘子。
七七把那只被掐得全是月牙印的砂糖橘吃完,橘皮扔进垃圾桶时,她在心里给明天起了一个新名字——“阿斗增重计划第0天”。
名字听起来像玩笑,可她按下电梯按钮的手指比任何时候都认真:金属按钮映出她的脸,薄薄的,却绷着一股倔强的光。
第一步,先去买菜。
傍晚的菜市场比医院更像人间。番茄堆成小山,黄瓜顶着黄花,牛腩在玻璃柜里泛着樱桃色的油光。七七推着小车,像巡视领地的小国王,一路默念阿斗的禁忌:
“胃出血刚好——忌辛辣、忌油炸、忌咖啡因、忌酒精……”
忌到最后,她发现几乎只剩一条路可走:软、烂、暖、高蛋白。
于是她挑了最嫩的里脊、最糯的芋头、最鲜活的对虾,又绕回水果摊,把猕猴桃、牛油果、香蕉各抓了一大把。摊主笑她:“姑娘,喂兔子还是喂熊猫?”七七也笑:“喂一只挑食的大熊猫。”
第二步,去买锅。
出租房的厨房太小,只有一个电磁炉,常年用来煮泡面。七七拐去家居店,拎回一只奶白色的炖盅——砂锅质地,敦敦实实,像阿斗小时候的脸。她把它放在餐桌正中央,砂锅肚子里塞满新拆封的泡沫纸,像给它提前垫了一层襁褓。
第三步,去翻书。
夜里十二点,她盘腿坐在床上,把台灯拉到最低,一页页查《术后营养配餐》《高蛋白增重食谱》《无刺激调味指南》。
她拿荧光笔划重点:
· 每日热量盈余300–500大卡;
· 分5–6餐,避免一次过饱;
· 睡前加餐:牛油果奶昔+燕麦。
写到最后,她在笔记本空白处画了一只圆滚滚的小猪,旁边用铅笔轻轻写:“目标:60kg→70kg,期限:三个月。”
计划落地的第一天,她起了个大早。
牛腩冷水下锅,焯出血沫,再换砂锅,丢两片姜、一段葱、几颗冰糖,最小火咕嘟。汤面浮起金棕色的泡泡,像夕阳落在阿斗的啤酒肚上——虽然现在那里只剩可怜的一层皮。
芋头蒸到筷子一碰就散,压成泥,拌一点点盐、一点点奶油,盛在浅绿色的瓷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