噜声,仿佛找到了丢失的玩具。七七知道她在数什么——二十年前那个夭折的七弟,大姐总说他没死,只是\"藏进数字里了\"。
\"姐!\"七七抓住她手腕时,烙饼钳已经悬在煤气灶上方三十秒。铁钳顶端泛着不祥的暗红色,而大姐正试图把钳子送进自己嘴里,像要给某个看不见的人喂食。
后院的槐花树影投在墙上,像无数挣扎的手臂。大姐坐在树根旁,突然安静得可怕。她摸着自己皲裂的手掌,那些深深浅浅的裂纹里嵌着陈年面粉,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地图。
\"老七啊。\"她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姐这病...是不是像厨房的老鼠?歇两天就出来啃你的账本。\"她笑起来时露出沾着韭菜的牙缝,\"其实老鼠才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躲进洞里。\"
七七发现她鞋尖沾着泥。明明从凌晨到现在没出过厨房,那泥土却新鲜得能掐出水来,像是刚从某个深夜的田埂跋涉而来。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大姐第一次发病那晚,赤脚走了十里地,说要去\"给月亮梳辫子\"。
当大姐把洗洁精当成香油倒进馅里时,七七终于拨通了大姐夫的电话。对方在钢厂值夜班,声音裹着机器轰鸣传来:\"又数星星了?\"这个朴实的汉子用\"数星星\"代指所有幻觉,就像他们用\"阴天\"代指那些说不出口的崩溃。
大姐夫赶来时,大姐正在给煤气灶编辫子。她把橡皮管绕成麻花状,嘴里哼着走调的《茉莉花》。看见丈夫,她突然露出少女般的羞涩,把沾满面粉的手往身后藏——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七七眼眶发热,想起五岁那年,大姐偷了供销社的泡泡糖,也是这样藏着赃物对他挤眼睛。
\"回家吧。\"大姐夫去拉她胳膊,却被突然甩开。大姐的后背抵住墙壁,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仿佛面前站着什么庞然巨物。她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咯咯\"声,手指在墙上抓出五道白痕,那些痕迹恰好组成一个扭曲的\"七\"字。
七七看着大姐夫用那件旧棉袄裹住妻子——正是去年冬天大姐犯病时穿过的,袖口还留着当时咬出的齿痕。当大姐终于安静下来,像婴儿般蜷缩在丈夫怀里时,七七注意到她鞋底沾着一片槐花瓣。这个时节根本不该有槐花,那花瓣却鲜艳得刺眼,像是刚从某个颠倒的时空里坠落。
\"其实她早知道。\"大姐夫突然说。他正用湿巾擦妻子手上的面粉,那些顽固的粉尘在皱纹里结成蛛网,\"上次你给钱让去看病,她转身就买了五袋面粉。\"钢厂的夜班灯照在他头顶,像顶着一轮冰冷的月亮,\"说与其吃药变胖,不如把面揉得筋道些。\"
大姐的呼吸渐渐平稳,却仍紧攥着那块擦过案的抹布。七七掰开她手指时,发现掌纹里嵌着无数细小的月牙形伤痕——那是二十年来每次发病时,自己用指甲掐出来的印记。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的话:\"你大姐的病啊,是替全家人疼的。\"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槐花树影时,七七在后院挖了个坑。他把大姐用废的烙饼钳埋进去,上面压了块青砖。砖下还压着张纸条,写着给大姐夫的话:\"哥,咱换口新锅吧。这次要不锈钢的——省得她老跟铁锈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