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洗了头。又从箱底捧出自己出嫁时穿的蓝底碎菊外套——袖口磨得有点发毛,她一针一线把毛边挑进去,再熨平。三姐换上衣服,像把前十年的辛劳都折进了衣褶里,静静跟着母亲上了路。
槐花正开,细白的花雨落在她们肩头。母亲走着走着,忽然握住三姐的手,掌心全是汗。她低声说:“娘不是催你嫁人,是怕你再把‘自己的命’也让给别人。女人这一辈子,也要有一回被人疼,被人家当宝贝。”
三姐还是没说话,只把母亲的手回握得更紧。那一刻,她想起那些抱过的孩子:他们学会走路、学会喊“妈妈”,然后一个个离开她的臂弯。如今,终于轮到她自己,试着走向另一段人生。
在那些被忽略的年岁里,三姐把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悄悄留给了七七。
全村人都夸她“会看孩子”,可没人记得她也还是个孩子;大人们把孩子塞给她,转身去忙自己的日子,只有七七——那个比她小八岁、还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会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奶声奶气地喊:“三姐,回家!”
那一声“回家”,像一根细细的线,把三姐从别人家冰冷的灶台前,一点点牵回自家的小院。
于是,她把所有攒下的好,都缝进了七七的小日子里。
最早是一本《大闹天宫》的连环画。
那是她带东家娃娃去镇上打疫苗,在供销社柜台前站了整整两刻钟,咬牙用看孩子半个月的工钱买的。她怕弄脏,一路裹在围裙里,晚上回家偷偷塞给七七。七七不认字,她就一页页讲,讲到孙悟空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戳,小丫头学着样子,拿烧火棍也往地上一戳,结果把母亲晾的豆酱缸捅了个窟窿。三姐笑着替她挨骂,夜里蹲在灶门口,用面糊把连环画裂开的封底又粘了一层,粘完了,轻轻放在七七的枕头边。
再后来是书包。
那年七七七岁,该上学了,家里却拿不出钱买新书包。三姐把东家孩子用旧了的小帆布包捡回来,晚上就着煤油灯,把磨破的边角一点点拆开,翻个面,用倒针重新缝上。包面太素,她又从自己的红花衬衣上剪下一块布,剪了两只歪歪扭扭的蝴蝶,锁了黑边,缝在正面。第二天清晨,她蹲在炕沿下,把新书包轻轻套在七七的胳膊上,小声说:“背去吧,别嫌丑。”七七像得了宝,一路跑一路拍那两只蝴蝶,蝴蝶在晨光里一颤一颤,像真的要飞起来。
衣服更是数不胜数。
三姐做保姆的那几年,每年腊月东家给“压岁钱”,她一分也舍不得花,全部换成布头、碎花线。夜里,她坐在孩子睡熟的小床边,就着走廊那盏昏黄的灯泡,给七七做春衫、夏天的确良小裙、秋天夹棉的灯芯绒外套。她不会打样,就把七七的旧褂子铺在报纸上,照轮廓描;不会锁眼,就一针一线平针绕。有一年,她甚至把人家扔掉的旧毛衣拆了,洗平、捻直,重新染成枣红色,给七七织了一条围巾。围巾织得宽,能拖到膝盖,七七天天围,像披一面旗帜,在村路上跑来跑去。有人笑她“捡破烂”,七七把下巴埋进围巾里,闷声吼:“我三姐织的!”
其实,三姐对七七好,不只是因为这些针线布头。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傍晚——她抱着东家发高烧的孩子,一路小跑去卫生所,回来时天已黑透。院门从里面闩了,她拍门,手都拍肿,没人应。北风卷着雪粒子,她缩在门槛外,怀里还拎着人家给的两个冷馒头。就在她准备蜷一夜时,矮墙那头传来细细的喊声:“三姐——”七七踩着猪圈墙,颤颤巍巍递过来一只搪瓷缸,里面盛着家里刚熬的玉米粥,粥面上漂着两片薄薄的腊肉。七七年幼,胳膊短,缸子烫,她一哆嗦,粥洒了些,落在雪地上,冒起一小团白雾。三姐仰头接住,一口滚热的粥下去,泪比雪先落下来。那天她暗暗发誓: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护着这个小妹妹,一辈子。
于是,她把自己所有被需要的喜悦、被疼爱的渴望,都缝进了七七的针脚里。
她给七七讲故事,讲完把书页折个小角,那是她们俩的“秘密暗号”;她给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