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上,吐出一口,烟雾在冬日里凝成一条白线:“你工作忙,大爷知道,可你奶的时间是按‘顿’算的——她吃一顿少一顿,睡一回少一回。上回你姑带她去医院,她半路扯着车门不下来,说‘我得回家,卞卞万一今天来呢?’”
卞随终于开口,嗓子发干:“我周末轮休,原来打算……打算去试婚纱。”
大爷没接“婚纱”俩字,只是用烟杆敲了敲鞋底,敲出一撮灰:“婚纱穿一次就收箱底了,你奶要是没看着你穿,她能把遗憾带进棺材。你穿着婚纱来给她瞧一眼,她哪怕第二天闭眼,也带笑。”
说完,他起身,从兜里摸出一把磨得发亮的钥匙,塞进卞随手心:“这是后院小门的钥匙,你奶给你留的。她说你小时候怕走大门,说门槛高,总磕腿,就偷偷在后墙开了一道小门,如今你长高了,那门却还在。你哪天回来,别敲门,自己开,让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你,像从前你放学蹦跶着扑她怀里。”
钥匙沉得坠手,卞随攥紧了,金属的齿口硌得掌心生疼。她抬头,看见大爷背过身去,用袖口抹了一把脸,声音却还在空气里晃:“卞卞,人老了,就像灶里的火,看着是炭,其实里头还红着,就等一把新柴。你回来,就是给她添把柴。”
原来,卞随和未婚夫早就把婚礼计划得热热闹闹:酒店订的是市中心新开的五星厅,层高九米,水晶灯像银河倒挂;婚车要清一色迈巴赫,头车扎白玫瑰,尾车扎红绣球;请帖印了烫金篆字,连伴手礼都选了手工刺绣的苏锦荷包。小两口甚至偷偷给未出生的孩子起了小名,叫“团团”,寓意婚礼那日花团锦簇、人团团圆。
可就在双方家长正式见面的那一晚,后母把筷子轻轻一放,声音不高,却像瓷勺磕在冷盘上,叮的一声,全场安静。
“大办?”她笑了笑,眼角那粒泪痣跟着上扬,“卞卞她爸走得早,家里就剩我一个寡妇撑着。你们外面张灯结彩,知道的人说是喜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拿了闺女换排场。”
一句话,像数九寒天兜头浇下一桶冰。男方母亲端着汤勺的手僵在半空,汤里的海参差点滑回盆里。卞随的未婚夫刚想开口,被后母抬手止住——那手指细长,指甲剪得短而秃,常年消毒液泡出的纹路里藏着十几年的护工旧痕。
“我当年带着卞卞去殡仪馆,她爸胸口盖着白布,我让她跪,她就跪,膝盖骨磕在水泥地上,咚一声,像碎的是我自己的骨头。”后母低头,把碟子里的一片姜翻来覆去地拨,“如今她长大了,要风风光光出门,我懂。可风光是给别人看的,债是自己背的。一桌酒席三千八,一辆车两千八,一盏吊灯五六万——这钱摞起来,比她爸的骨灰盒还高。你们要是真爱她,就让她轻省点嫁,别一到半夜算账,先算丢了几桌剩菜。”
说完,她起身去厨房,背影薄得像一张被水阴湿的纸。卞随追进去,看见她正把提前蒸好的桂花糕一块块码进保鲜盒,那是小时候她爸最爱的点心。后母没回头,声音却顺着蒸汽往后飘:
“你爸走后,我年年给他蒸,今年总算能告诉他——‘闺女要出嫁了,没欠人情,没欠银行,干干净净’。”
卞随靠在门框上,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咽不下,吐不出。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后母在菜市场为两毛钱的葱跟摊主讲得面红耳赤,回头却给她买了五块钱一瓶的鲜榨草莓汁,玻璃珠似的籽沉在瓶底,像悄悄攒下的满天星。
第二天,她给酒店打电话,退了厅;给车队打电话,退了车;把绣了半年、缀满淡水珍珠的拖尾裙收进防尘袋,拉链合上的那一声,像把一场盛夏关进了黑暗。未婚夫抱着她,一遍一遍说“委屈你了”,她却摇头,把脸埋在他胸口,泪渗进他衬衫的领口——那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后母袖口的味道一模一样。
婚礼最终定在城郊一处老宅小院,是后母当年嫁过来时的陪嫁,青瓦木窗,爬山虎把半个屋顶染成墨绿。只摆了五桌:男方亲戚两桌,女方亲戚两桌,剩下的一桌留给了卞随爸的老同事——他们头发都花白了,却还记得把单位发的搪瓷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