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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摸向石砖缝隙,指尖触到一点凸起——是长福临死前用栗子壳刻的歪字,被灰浆糊了半边,仍辨得出轮廓:
“姐,桥窄,但河宽。”
七七忽然笑起来,笑声惊起檐角一只老鸹。她扯下鬓边银簪,在同样的砖缝里刻下一道新痕,比长福那字深三倍,边缘带着毛刺——像要把砖缝生生劈成沟。
“既然河宽,那就拆桥。”
她转身时,裙角不再束得一丝不苟,而是让风把布料撕出一道岔口,像从独木桥上劈下的第一块木板。远处更漏三响,她数着拍子往深宫走,影子第一次不再贴着墙根,而是斜斜探出去半尺,像把钝刀,终于开始试自己的刃。
宫灯漏下的光,总像一层被虫蛀过的金箔,斑斑驳驳地贴在七七脸上。她每天寅时三刻准时睁眼,第一件事不是唤人梳洗,而是对着帐顶那团褪色的缠枝莲纹,伸出两根手指,凭空捏一捏——
“啪。”
她嘴里配个音,仿佛真摘下一朵看不见的花。
然后她把它别在耳后,对着镜子转一圈,镜里人面色青白,耳侧却“开”着一朵不存在的红莲。
“今天开得真艳。”她小声评价,声音压得极低,怕吵醒隔壁殿里那口闲置三载的铜漏——在她耳朵里,那铜漏是活的,每走一格都会叹气,像久病的老太监。
太监们背地里说她“魇住了”。
她听见了,却只是把魇字拆成“鬼”“压”“日”三个字,编进自己夜里哼的小调:
“鬼压日,日压鬼,压来压去压成灰……”
调子用的是小时候阿阮教的《采菱曲》,如今阿阮早成了井底一把碎骨,她却把调子偷回来,填上自己才懂的词,唱给空气里那群“看不见的人”听。
她给他们起名字:
耳后那朵莲叫“小叛徒”,因为它总在她转身时偷偷把花瓣换成匕首;
铜漏叫“老叹气”,每响一声就代表一个故人投胎去了;
脚边那块翘起的地砖叫“磕头虫”,她夜里赤足踩上去,咯噔一下,像有人跪地行礼——
“平身。”她轻声说,然后自己替地砖回答,“谢娘娘。”
御膳房送膳的小宫女,第一次见她对着空椅子夹菜,吓得把食盒打翻。
七七也不恼,只是拿筷子点点对面的虚空:“阿阮,你瞧,这孩子怕你。”
她夹了一筷子清蒸鲥鱼,小心翼翼挑去刺,放进对面碗里,再用袖子挡着风——好像真怕鱼凉了。
“快吃,你小时候最爱这一口。”
说完她自己啃起鱼尾巴,嚼得满嘴小刺,血珠子顺着嘴角往下滴,她却笑:
“你看,我替你吃了苦,你就别再半夜从井里爬出来吓我。”
血滴在衣襟,她随手抹成一朵五瓣梅,然后给那梅也起了名,叫“封口胶”。
她存了一盒子“封口胶”。
其实是攒了三年经血、指尖血、咬破口腔壁混出的胭脂膏。
每回她觉得“世界又抛弃我一次”,就蘸一点,在寝殿白墙画一道极细的红线。
三年过去,白墙成了红墙,像被夕阳从外头浸透。
她站在墙根,伸手量那些红线——最底下一条只到她膝盖,是顾二娘被拖走那天画的;
最高一条在梁上,是皇帝去年封她为“慎妃”那天画的。
“慎妃,慎妃,”她颠来倒去念,“慎就是真,真就是慎,真真假假都得慎……”
念完她踮脚去够梁上那条红线,够不着,便搬来一只空香炉垫脚。
香炉里装的不是灰,是这些年她偷偷攒的指甲、落发、褪下的死皮——她管它们叫“旧我”。
“旧我”被踩得咯吱碎响,像一截截干树枝。
她站在香炉沿上,终于摸到那条最高的红线,指尖一抹,红屑簌簌落进她眼里。
眼睛被呛出泪,她却笑得前仰后合:
“瞧,连墙都在流血泪,它比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