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有人拿钝刀子在那里慢慢地割。他想起母亲最后那几个月,瘦得脱了形,却还挣扎着在油灯下给他补校服,针脚密得像是想把整颗心都缝进去。那时他趴在桌边写作业,写一会儿抬头看一眼,写一会儿抬头看一眼,仿佛只要这样一直看下去,母亲就永远不会熄灭。
“咱家没别的出路了,”爷爷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从地底传上来的,“你爹在矿上没的,连块整尸都没捞着……你娘是活活累死的。阿轩,咱家三代人,就像被钉在这黄土地上了,动弹不得。”
那双手终于落在了阿轩脸上,捧着,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阿轩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而爷爷的手掌正徒劳地试图擦去那些泪水,却越擦越多,越擦越湿。
“可你不一样,”爷爷的声音突然拔高,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簇火苗,“你读书好,先生说你脑子灵。阿轩,你是咱家唯一一个……唯一一个有机会把脚从这泥里拔出来的人。”
阿轩终于抬起头,正对上爷爷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期盼——像是把毕生的赌注都押在了他这张尚显稚嫩的脸上。
“孩子啊,你可千万要争气呀!”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阿轩胸口那团郁结已久的乌云。他忽然看清了爷爷眼底深处的恐惧——那是对命运俯首称臣了一辈子的人,在生命尽头孤注一掷的决绝。老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全家三代人的魂魄都揉进了这十个字里,像把一把钝刀,生生刻进了阿轩的骨头。
阿轩的膝盖终于弯了下去,却不是跪,而是蹲下身,把脸埋进爷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里。他闻到烟草、泥土和岁月混合的味道,闻到童年时赶集路上爷爷给他买的糖葫芦的甜,闻到母亲临终前被褥上散发出的苦涩药香……所有这些味道,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岩浆,在他的血管里奔涌。
“爷……”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却终究只挤出一个字。但爷爷懂了,那双枯瘦的手突然收紧,像两把铁钳,死死箍住阿轩的肩膀,箍得他生疼,却疼得踏实——那是土地对根须的挽留,是血脉对血脉的确认,是三代人沉默的魂魄,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延续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