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皆面露振奋之色,纷纷附和。他们都看到了此举背后巨大的政治利益和对重耳个人威望的提升。
重耳眼中亦闪烁着意动的光芒,霸业的蓝图似乎就在眼前展开。但他并未立刻决断,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始终沉默倾听的燧烨(咎犯),询问道:“咎犯先生,于此事,有何见解?”
燧烨缓缓抬起头,他注意到当狐偃提及“狄人”与“攘夷”时,那潜藏在丕郑父等人身上的晦暗气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他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既要发出警示,又不能言及过于玄虚之事:“狐偃大夫之言,高瞻远瞩,确是正理。勤王之举,合乎大义,若能成功,利在千秋,于主公威望、于晋国地位,皆有莫大裨益。”
他先肯定了狐偃的主张,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然则,文近日偶观星象,见紫微之侧虽有明光,然西方天际,似有晦暗之星,其光虽微,其意却诡谲难测,恐非吉兆。”他以星象为引,继而切入实质,“且,我国内政,初定未稳。里克虽除,然其党羽未必尽数伏诛,潜藏之怨恨,不可不察。譬如丕郑父等辈,态度始终暧昧,其心难料。大军若倾力而出,国都必然空虚。倘若内有奸人,外联……不明之势,趁虚而起,则前方胜败尚未可知,根基之地已生肘腋之变,届时进退失据,危矣。”
他并未直接点出“黑曜石”之名,但“不明之势”与“晦暗之星”的暗示,已足够引起重耳的警惕。尤其是结合丕郑父等人平日的异常,这番警告便显得格外有分量。
重耳闻言,神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他深知燧烨之能,其言绝非空穴来风。他沉思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终于缓缓点头:“狐偃之议,乃阳谋大道,不可不行。然咎犯先生所虑,乃是根基安危,亦不可不防。勤王必行,然国内,亦需稳如磐石!”
他当即做出部署:命老成持重的赵衰,领一部分最为信赖的精锐兵马留守绛都,赋予其临机决断之权,严密监控丕郑父等一众可疑人等及其家族动向,同时稳定都城及周边局势。另一方面,派遣能征善战之将,以足智多谋的狐偃为军师,率领晋国主力大军,浩浩荡荡开出绛都,前往洛邑,奉王命以讨不臣。
燧烨并未随同大军出征。他向重耳请命,留在了绛都。一方面,他需要近距离观察和监控那些潜藏的黑暗气息,防止他们在晋国权力核心掀起风浪,协助赵衰稳定后方;另一方面,他清晰地感知到,那来自西北方向、苍凉而古老、与黑曜石的阴冷邪异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似乎在晋国政局发生根本性变动后,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了一丝。这让他心生警惕,怀疑晋国与广袤西陲之地,或许存在着某种他尚未完全了解的、深刻而古老的羁绊。
夜色下的绛都,宫灯初上,勾勒出宫阙巍峨的轮廓。宫内,重耳依旧在烛光下批阅着各地送来的奏章,励精图治,不敢有丝毫懈怠。而在宫墙之外的阴影里,燧烨独自漫步于寂静的街巷,他的感知如同无数张无形而精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向这座都城的各个角落,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的深宅院落。他捕捉着每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分析着那潜藏在看似稳固的盛世开端之下的、细微而危险的阴霾。
霸业初肇,宏图待展。内忧虽暂平,外患依在,而那来自远古与西方的双重阴影,依旧如同夜幕本身,笼罩在这片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土地之上,等待着下一个涌动的时机。燧烨知道,他此刻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位君主的权位,一场战争的胜负,更是这看似重新燃起、实则仍需精心呵护方能成燎原之势的文明星火。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