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黄昏把江家的客厅染成暖橙色,窗外的梧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托着最后一缕夕阳,像一幅安静的水墨画。江念初背着书包推开门时,最先闻到的是玄关处飘来的排骨汤香——那是妈妈林晚星的味道,是她从高二教学楼一路奔回家的动力。可刚走到客厅门口,她却停下了脚步。
45岁的林晚星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手里捧着一本磨得发白的蓝色笔记本,指尖轻轻拂过纸页,肩膀微微发颤。她今天没穿龙华三中的教师制服,而是换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平日里在课堂上讲解《论语》或生物细胞时的从容,此刻都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柔软与沉重取代。
江念初放轻脚步走过去,书包带从肩上滑下来也没察觉。她太熟悉妈妈的这个模样了——上次家访遇到执意让女儿辍学的家长,妈妈回来后也是这样;去年批改学生作文,看到孩子写“想让妈妈也能去一次游乐园”,妈妈也是这样。念初伸出手,轻轻从背后搂住林晚星的肩膀,下巴抵在她温暖的针织衫上,声音软下来:“妈,我回来了。你在看什么呀?”
林晚星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滑落。回头看到是女儿,她眼里的湿意还没来得及藏,便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念初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回来啦?刚炖了排骨汤,再等十分钟就能喝。”她把手里的笔记本递过去,指尖在封面那行褪色的钢笔字上顿了顿——那是1997年的她写下的“林晚星日记”,字迹带着少女的青涩,边缘还沾着点当年电子厂车间的机油印,“这是妈妈15岁到19岁的日记,今天整理旧箱子翻出来的,你看看,就知道妈妈当年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念初接过笔记本时,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边缘,像摸到了妈妈藏在时光里的挣扎与坚持。封面是最普通的硬壳纸,蓝色颜料已经褪成了浅灰,右下角还贴着一小块透明胶带,显然是之前裂过又粘好的。她翻开第一页,娟秀的字迹立刻撞进眼底,带着15岁少女特有的工整,却又透着一股沉甸甸的绝望:
“1997年3月12日,阴。今天爸妈把我的课本锁进了柜子,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下个月就跟你叔去市里电子厂,赚的钱给你弟娶媳妇’。我躲在被子里哭,摸黑在日记本上写——我不想去电子厂,我想读书,可没人听我的。”
“1997年4月5日,晴。电子厂的车间像个蒸笼,机器响得耳朵疼。组长说‘女生手脚慢,每天多加两小时班才能拿全勤’,我攥着被零件磨红的手指,突然想起表哥偷偷塞给我的纸条,上面写着‘深圳有机会,想逃就来找我’。我把纸条夹进日记,心里第一次有了点光。”
“1997年12月28日,冷。我攒了八个月的钱,偷偷买了去深圳的火车票。走的那天早上,我在桌上留了张纸条,说‘我去深圳找活路了,以后会赚钱回来’。火车开动时,我看着窗外的家乡往后退,眼泪掉在日记上,晕开了‘自由’两个字——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做选择。”
念初的呼吸渐渐变沉,一页页往下翻,妈妈年轻时的路在文字里慢慢清晰——
“1998年1月3日,晴。终于找到表哥给的地址,是王叔叔开的面馆。王叔叔人好,让我在面馆帮忙,管吃管住,等过完年再找正经工作。每天收摊后,我会趴在面馆的桌子上写日记,王叔叔偶尔会给我端碗热汤,说‘姑娘,在深圳好好拼,会有出路的’。”
“1998年2月15日,雨。过完年我去了一家餐厅当服务员,一个月能赚三百块。我跟自己说,省着点花,攒够钱就去上夜校。晚上回到出租屋,我会对着镜子背单词,虽然不知道夜校在哪里,可我知道,读书是唯一能让我站稳脚跟的路。”
“1998年9月1日,晴。今天我终于报上了夜大的课程!攒了七个月的钱,够交半年学费。我把夜大的录取通知书夹在日记里,摸着纸页上的字,手都在抖——我终于能坐在教室里听课了,哪怕只是晚上。”
“1998年12月20日,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