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耕会请准红薯抵税状”,犹豫良久,终是避开主簿耳目,悄然呈于县令案前。
县令翻阅片刻,额头渗汗。
条文确凿,证据齐全,更有七村联保……驳?
怕激起民变。
准?
等于打孙元禄的脸。
最终,朱笔轻批四字:“暂存备案。”
孙元禄得知,当场掀翻书案,怒吼震梁:“区区村妇,竟敢撼我根基!”
当夜,县城暗巷流言四起——
“吃了红薯会腹痛瘫痪!”
“西村老刘家儿子昨儿啃了块红苕,今早就爬不起来!”
“瘟薯!那是疫病源头!”
谣言如毒雾蔓延,百姓惶恐,观望者众。
茅屋窗前,沈清禾听着阿蛮带来的消息,神色不动。
她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只陶罐,揭开盖子,里面是一颗饱满鲜亮的红薯,表皮泛着紫红光泽,根须完整,毫无腐损。
她望向陆时砚:“他们想用恐惧压垮我们?”
陆时砚合上书卷,淡淡道:“那你便用事实砸碎它。”
沈清禾站起身,推开木门,迎着晨曦走出院落。
她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落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明日清晨,我在村口灶台蒸一锅红薯饭。”
众人屏息。
她目光坚定,仿佛已看见风暴之后的晴空。
“并请吴老曲监制——那位一辈子守着酒坊尊严的老匠人。”晨光初透,薄雾尚未散尽,村口灶台前已围满人群。
沈清禾一早便亲自架起铁锅,倒入清水,将一颗颗饱满紫红的红薯洗净去皮,整整齐齐码入蒸屉。
吴老曲拄着拐杖立于一旁,银白胡须微颤,浑浊却锐利的眼盯着每一环节,不发一言,只在沈清禾递上木铲时,郑重接过,当众搅动了一圈锅中热气腾腾的饭食。
“此薯,出自共耕田,饮山泉,用新法栽种。”他声音沙哑却洪亮,“我吴某人酿酒四十年,识五谷如识子嗣——这红薯,无毒,可食,养人!”
人群中一片骚动。
几个胆大的老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上前领了碗。
沈清禾亲手盛上一碗,热腾腾地递过去:“老人家,慢点吃,烫。”
孩童们更是不怕事,小石头蹦跳着第一个抢到前头:“我吃!我昨儿就吃了,拉屎都带甜香!”
哄笑声中,第一口下肚。
时间一点点推移。
日头爬上树梢,人们蹲在灶台边,一边啃着软糯香甜的红薯饭,一边偷偷观察彼此脸色。
一个上午过去,无人腹痛,无人昏眩,反倒有几个久病体虚的老汉吃完后直说胃里暖和、腿脚有力。
“真……真是好东西?”有人喃喃道。
“那粮铺说会瘫的刘家儿子呢?”另一人忽然问。
阿蛮冷笑着插话:“昨夜我亲自去西村看了——人家是吃坏隔夜馊粥闹的肚子,跟红薯有半文钱关系?”
舆论悄然逆转。流言如潮水退去,留下的是羞愧与怀疑。
而就在第三日清晨,北风送来一阵腐臭。
十里外,孙元禄私设的囤粮仓出了事。
因贪图低价收购、压量控市,他命人将大量普通红薯堆塞于密闭地窖,未通风、未晾晒。
连日阴雨潮湿,终致霉变。
打开那日,绿毛黑斑爬满薯块,腥臭冲天,连看守的家丁都掩鼻呕吐。
消息传开,百姓哗然。
“原来不是红薯有毒,是他们存不住!”
“囤着好粮不卖,偏造谣说不能吃,心烂透了!”
“共耕会那边天天管饱供饭,孩子老人吃了三天,谁倒下了?”
私语汇成暗流,在街巷间奔涌。
曾经对沈清禾避之不及的人,开始悄悄打听:“共耕食堂还开吗?我家还有两筐薯……能不能换点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