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却只是放下碗,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淡淡道:“终于坐不住了?”
她起身,推开窗。
远处,郑捕头率差役已至庄门,火把映照着百姓惊惶的脸。
但她没有慌。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武器,从来不在官府的公文里,而在人心之中。
次日清晨,枫林渡外,百姓自发列队。
柳芽儿捧着一碗清粥跪在最前,双手高举:“差爷,这是我今天挣的饭,您尝尝,是不是人吃的?”
郑捕头接过碗,米香扑鼻,入口绵软耐饥。
他环顾四周:渠成一半,棚屋整齐,伤病有医,孩童有教。
最终,他缓缓收起拘票,转身对周文昭道:“此人若犯法,天下便无善事可做了。”
风雪渐歇,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尚未完工的主干渠上,宛如一道金色的誓约。
而在暗处,一只蜡封的细小竹筒,正悄然递入一名游方僧的行囊。
风雪初霁,晨光如刃,劈开北境连日阴霾。
沈清禾立于粮仓门前,指尖抚过厚重木门上斑驳的封条。
昨夜郑捕头退去,百姓自发守夜护庄,火把燃了一整晚。
她未眠,只在灯下反复翻看陆时砚交予她的那枚蜡丸——内藏三张霉变米账、两封军粮调拨伪文,还有流民口供手录,字字带血。
“该还了。”她将蜡丸交给朱小乙时,声音平静得像在吩咐今日饭食。
朱小乙接过,掌心发烫。
他知道这不只是证据,更是一道檄文。
他连夜召集商旅老客、驿道熟人、乃至常来采药的游方僧侣,誊抄十份,以“灾异实录”之名混入货单、夹进经书、藏入香灰袋中,四散而出。
有人为利,有人为义,也有人只是不忍再听孩童哭饿声。
不过三日,邻县已沸反盈天。
市井传言:“枫林渡官粮霉烂生蛆,百姓食之呕血而亡!”更有衣衫褴褛的流民跪在县衙前当街撕开衣襟,露出腹上青紫瘀痕:“我娘吃了‘赈米’,半夜吐黑水死了!你们吃的是粮,我们吃的可是毒!”
巡按使正在巡视河工,闻讯震怒,当场摔杯:“张廷岳闭城拒民,如今又以陈腐充新粟,是欲逼万民造反乎?!”即刻下令提调案卷、查封仓廪,彻查北境十一县粮政。
而此时,沈清禾正伏案疾书。
油灯摇曳,映着她清瘦侧影。
笔尖沙沙作响,《荒政七策》终成定稿:一曰以工代赈,二曰积分工换宅基,三曰共耕轮作保地力,四曰设医圃疗疫病,五曰建渠引水抗旱涝,六曰储良种备荒年,七曰立议事堂议公事。
每一条皆源自枫林渡百日实践,无一空谈。
“托你旧友之手,务必送入御史台。”她将竹简封入油布囊,递给陆时砚。
他接过,眸色深沉。“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就让他们看清,是谁真正稳住了这乱世根基。”她抬眼望他,唇角微扬,“附言写好了——‘民不叛,因尚有路可走;若断其路,则乱起于顷刻。’这不是威胁,是事实。”
陆时砚凝视她良久,终将竹简贴身藏好。
他知道,这一去,或将掀起朝堂惊涛。
月末审计日如期而至。
各村耆老、里正、乡老受邀而来,人人面色狐疑。
谁不信沈清禾真有余粮?
都说她靠低价收容流民,不过是撑场面罢了,粮窖怕早已空空如也。
可当最后一座地下粮窖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冷雾涌出,眼前景象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层层叠叠,码放整齐的新米堆积如山,稻壳泛着金黄光泽;角落里,成捆防虫粉用粗麻包扎,发酵肥密封于陶瓮,连竹架上的种子都分门别类标注清晰。
一名老农颤抖着抓起一把米粒搓开,脱壳洁白,毫无陈味。
“这……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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