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楼阴影下。
身上那件象征镇北将军的玄甲早已收起,换上了一件半旧的皮坎肩。
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滚烫的、用新挖的“黑石”(煤)烧开的砖茶。
茶汤浑浊,带着浓重的烟火气,他却喝得有滋有味。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关隘内外:
看着那些曾经麻木、如今脸上有了血色、眼中有了神采的原守卒和新兵,或修补着农具,或在阳光下擦拭着虽闲置却依旧保养良好的武器;
看着远处山坡上悠闲啃草的牛羊群,以及护卫在侧、虽然警惕却不再时刻紧绷如弦的骑兵。
没有胡人的号角,没有战马的嘶鸣,没有刀兵碰撞的铿锵。
只有风声、鸟鸣、锄头翻地的闷响、妇人的低语、孩童的嬉笑、牛羊的哞咩…
这些曾经在铁狼关如同天方夜谭的声音,此刻交织成一首粗糙却无比珍贵的春日牧歌。
张三金端起陶碗,抿了一口滚烫苦涩的茶。
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道眉骨上的旧疤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也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如同偷来的安宁。
“老根,”他对着旁边同样坐在马扎上、吧嗒着旱烟的赵老根(赵铁柱的族叔,自愿留在铁狼关养老)低声道,“这茶…是用黑石烧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啊,将军,”赵老根吐出一口烟圈,脸上带着满足的皱纹,“这黑石头,真耐烧,火旺还没啥烟,比柴火强多了!咱挖的那小矿坑,够用一冬呢!”
张三金点点头,目光投向远方天际线。
那里,是胡人草场的方向。
情报显示,胡人内部似乎因争夺草场和水源起了纷争,加上去年被“狼牙营”咬得太狠,元气未复,短时间内无力大举南下。
春天,是胡人休养生息、繁衍牛羊的季节。
同样,也是铁狼关这头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孤狼,难得的喘息之机。
“好。”张三金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低沉,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靠在冰冷的墙砖上,闭上眼,任由暖洋洋的春日阳光洒满全身。
紧绷了的神经,在这片混杂着泥土、青草、牲畜和烟火气息的安宁中,终于得以片刻的松弛。
他手中粗糙的陶碗里,浑浊的茶汤映着蓝天白云,也映着关隘内外这片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景象。
墨蹄在关墙下的草坡上打了个滚,惬意地晒着太阳。
铁狼关的狼群,在血与火的间隙,终于等来了一个可以卸下獠牙、晒晒太阳、舔舔伤口的春天。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安宁如同北疆的春风一样短暂,胡人的马蹄终将再次踏碎地平线。
但此刻,这偷来的春光,足以让每一颗饱经风霜的心,汲取到继续活下去、继续战斗下去的温暖力量。
张三金在暖阳中,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