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一位老铳匠忍不住反驳。 “是啊!专用机器岂是那么容易造的?远水难救近火啊!”
质疑声四起。
凌云早已预料到阻力,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强压,而是看向李三狗:“李管事,你来说说,你祖传那‘叠筋热压之法’,若无人分解步骤、量化火候、制作专用压具,可能快速传于他人?可能保证张张弓臂皆优?”
李三狗一愣,随即陷入沉思。他回想起自己试验时的千百次失败,若真有明确规程和专用工具……他猛地抬头:“先生所言极是!秘技之所以为秘技,皆因难以言传,全凭手感!若能分解量化,制成规矩,则人人可学,精品可期!”
他又看向众人,激动道:“诸位!莫非忘了‘星火钢’?忘了那‘规力尺’?若无当初一次次记录、分析、改进,何来今日之利箭坚铳?凌先生非是要废我等手艺,乃是要将手艺化为规矩,让后人不再重复我辈摸索之苦,让精品能量产啊!”
李三狗以亲身经历发声,分量截然不同。许多工匠露出思索的表情。
凌云趁热打铁:“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此法非仅用于应急,更是为我天工院立万世之基!今夜起,各坊按新法试行!格物堂学徒分入各流水线,负责记录、分析、设计改进工具!郭大人统筹调度,若有阻挠懈怠者,军法从事!”
命令被强力推行下去。天工院再次迎来一场伤筋动骨的重组。
阵痛是剧烈的。流水线初建,配合生疏,效率反而暂时下降。专用工具的制造更非一蹴而就,许多尝试失败了。工匠们极度不适应这种机械式的节奏,怨言不断。
但凌云、郭衡、李小柱、李三狗等人顶住压力,日夜巡视,解决问题,鼓励尝试。
转机在一周后开始出现。
一台由格物堂学徒设计、利用水力驱动的多轴钻床被制造出来,虽然简陋,却可以同时为十支手铳的铳柄钻孔,效率倍增! 一种用于定量切割爆炸箭矢药捻的卡尺装置被发明出来,大大提高了安全性和一致性。 流水线上的工匠逐渐熟悉了单一工序,速度越来越快,残次率反而因为专注而有所下降。 每日的数据统计开始显示出价值,某个工序的瓶颈被及时发现,通过增加人手或改进工具得以疏通……
产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质量也趋于稳定。
更让人惊喜的是,在这种极致分工和持续的数据反馈下,一些原本不起眼的普通工匠,因为在某个细微工序上的极致熟练或提出一个小改进,而脱颖而出,获得了嘉奖和提升。知识的壁垒被打破,创新的火花在基层被点燃。
天工院,正在从一个依赖个别老师傅手艺的作坊集群,向着一个依靠体系、标准和数据驱动的早期工业化生产复合体蜕变。
这一夜,凌云再次登上高处,俯瞰着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天工院。不同工棚传来有节奏的机械声和劳作声,仿佛一首雄浑的工业协奏曲。
姚广孝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居士此番手段,近乎霸道。拆筋剔骨,重造肌体。就不怕物极必反?”老和尚的声音依旧平淡。
“腐肉不剔,新肌难生。”凌云望着下方,“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规矩立,则万流归宗,百工竞发。此非霸道,乃大道。”
姚广孝默然片刻,缓缓道:“大道无涯,人身有尽。居士以此法催谷产能,固然可获奇效。然匠人之心力耗竭,恐非长久之计。且……利器终须善执之人。若人人皆成流水一钉,则灵性何存?匠心何附?”
凌云转过身,正视姚广孝:“少师所虑,凌云深知。然非如此,不足以应时艰,不足以固根基。至于灵性与匠心……”
他指了指下方工棚中,那些正在油灯下对照数据记录激烈争论的格物堂学徒,那些在休息时依旧比划着如何改进工具的青年工匠。
“灵性从未泯灭,只是转向它处。不再耗于重复之劳动,而用于创新之思量。匠心亦未消散,而是融入规矩,惠及众生。此非扼杀,乃解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