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分,陈公馆的餐厅里灯火通明,却安静得有些异乎寻常。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着精致的六菜一汤,但只有陈怀远和陈默父子二人对坐。福伯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偶尔示意佣人添饭布菜。
陈怀远慢慢地吃着饭,目光却不时落在对面的儿子身上。陈默穿着熨帖的定制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专注地用餐,动作优雅,神态从容。儿子确实长大了,出息了。这大半年来,陈家的生意版图急速扩张,财富以惊人的速度累积,甚至在日本人那里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和便利。作为父亲,他本该感到无比欣慰和自豪。
但不知为何,陈怀远心里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这不安,像江南梅雨天墙壁上渗出的湿气,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人浑身不自在。
他放下筷子,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角,状似随意地开口:“默儿,最近看你总是很晚回来,生意上的应酬很多?”
陈默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的笑容:“是啊,爸。最近不是忙着浦东开发区和那个联合运输调度中心的事情嘛,跟各方面的人都要打交道,日本人那边盯得也紧,是忙了些。”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语气自然。但陈怀远却注意到,儿子握筷子的手指,指关节处似乎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已经快愈合的细小划痕,不像是办公或普通应酬能弄出来的。而且,儿子虽然笑着,但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那双曾经更显跳脱不羁的眼睛里,如今沉淀了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嗯,忙归忙,要注意身体。”陈怀远叮嘱了一句,又貌似不经意地问起,“前两天,我在一个商界老友的聚会上,好像听到有人议论,说陆军医院那边出了点事?好像丢了什么贵重药品?现在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平静地看着儿子,留意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陈默夹菜的动作几乎没有停顿,只是眉头微蹙,附和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内部管理出了问题。现在什么东西都管控得严,医院那边更是重地,居然还能出这种纰漏,也难怪日本人会大发雷霆。”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感慨,“幸好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他的反应太快,太自然,反而让陈怀远心里那点疑虑更深了。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医院出事的前一晚,儿子也是深夜才归,身上还带着酒气,说是和华懋饭店签约应酬。时间上,太巧了。
还有之前,儿子突然对几家原本不太起眼的报社、小运输公司产生了兴趣,不惜重金收购或入股。他问起来,儿子只说是为了整合资源,布局未来。可陈怀远在商海浮沉几十年,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些产业,似乎并不怎么赚钱,反而更像是在铺一张看不见的网。
更让他隐隐担忧的是儿子与日本人,尤其是特高课那些人的关系。儿子似乎游刃有余,甚至颇受“赏识”。可陈怀远深知,与虎谋皮,岂是易事?日本人是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他们现在能给儿子荣耀和财富,将来也能轻易将他碾碎。那个叫南造云子的日本女人,看儿子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像毒蛇在审视猎物。
“默儿,”陈怀远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陈家,世代经商,讲究的是个‘稳’字。树大招风,财帛动人心。如今这局面,日本人势大,我们虚与委蛇,求个生存,无可厚非。但有些底线,不能碰;有些浑水,蹚不得。凡事……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他没有把话挑明,但相信儿子能听懂他的意思。
陈默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神情变得郑重:“爸,您的教诲,我明白。您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生意上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和日本人打交道,无非是各取所需,我会把握好分寸。至于退路……”他顿了顿,眼神掠过一丝复杂,“我会考虑的。”
他看着父亲日渐苍老却写满担忧的面容,心里涌起一阵愧疚。他无法告诉父亲真相,无法告诉他,他所做的这一切,远不止是生意,而是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