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他依礼躬身，声音在温暖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太后并未立刻叫他起身，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指尖，半晌，才轻轻抬起眼帘。那双眸子，清亮依旧，却比二十多年前更深沉，更寒凉。
“下雪了？”她问，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是，太后，雪不小。”素录海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回答。
“哀家啊，最讨厌下雪天了……”太后的语气似乎飘远了一些，带着点回忆的恍惚，“冷得刺骨。”
素录海心头微震，那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画面，因她这一句话，骤然鲜活——漫天大雪，漆黑的夜，她的呼吸微弱得像要立刻断绝，可那双眼睛，哪怕在绝望的深渊里，也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向前爬行。
那么重的伤，那么冷的夜，
他说：你放心吧，上天安排了我们的一面之缘，待你气绝，我可以为你收尸！
她冷笑着艰难地说：哼！上天要让我死，可我却偏要活……
那时的她，脆弱又顽强，像风中残烛，却又蕴含着烧毁一切的炽热。她倔强地爬行，让他滚开……
“是啊，”素录海直起身，目光坦然地对上她，“微臣……已为您备好了祛寒生温的乌拉药草。”
太后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似是笑。她终于将目光完全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不再有方才片刻的飘忽，变得锐利而冰冷。
“素录大人，那些小事就让小巫医做吧。”
“是，太后娘娘！”
她语气转淡，“炎火那孩子回来了吧，她可是素录家这一辈里最出色的，也是哀家最喜欢的，她是个前途无量孩子。”
“太后谬赞，炎火年少，还需历练。”
“历练？”太后轻轻重复了一遍，指尖在软榻的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是该历练，你也该知道，西凉需要什么样的圣女！你该多提点教导她。”
太后的说的几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压得素录海呼吸一窒。
殿内静默下来，只有角落兽炉里香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哔剥声。暖香更浓，却让人无端觉得窒息。
素录海深吸一口气，再度躬身，将姿态放得更低：“微臣遵旨！”
“我们素录后族能长盛不衰，靠的不是心慈手软，更不是纵容。”太后眉梢微挑，“你懂得！”
“臣懂。”素录海声音沉稳，“炎火任性妄为，臣这个家主，自当多加教诲……”他顿了顿，抬眼直视太后，欲言又止。
太后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幽深，仿佛要透过他清瘦的躯壳，看进他内心深处。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她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罢了。”她挥了挥手，似乎有些倦了，“惊蛰，带素录大人去换件衣裳吧！
素录海心头一松：“谢太后宽宏。”
“臣，臣告退。”
素录海躬身，一步步退出寝殿。直到转身踏出凤栖宫的大门，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他才发觉，自己背后的中衣，也已被冷汗浸湿。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华丽的宫阙，飞檐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那年雪夜，一个求生意志惊人的少女；而如今，他面对的，是一个将一切都化作权术筹码的帝国太后。
雪，还在下。和那年一样大，一样冷。
可有些东西，早已在岁月和权力的浸染下，面目全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