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作物根系图,显示某年暴雨时,红薯的根全都往东南偏了三尺,避开了积水区。
陈砚盯着这两幅图,眉头越皱越紧。他在泥地上用指甲划出水道走向,再对照根系避灾的路线。三个地方完全重合——水流经过的位置,正好也是地下毒菌最少的地方。
这绝不是偶然。
他喉咙发紧,太阳穴突突跳。百年前的水利设计,竟然和土地自己的“记忆”同步了。赵铁柱留下的芯片管的是水,陈家的残卷感知的是土,原来它们本就是一体的。古法耕作从来不只是种地,而是一整套和大地呼吸相连的智慧。陈家和赵家,一个守土,一个治水,各自传了百年,直到今天才真正合上。
雾影继续延伸,拼出完整的“耕-水联动图”。那是由二十四条主渠构成的巨大网络,覆盖整个流域,每一条都标注着时间节点与流量参数。最后跳出一行小字:“断渠一日,地气衰三寸。”
他正想再看清楚些,画面突然扭曲。下一秒,换成了另一个场景:昏暗的房间,档案柜半开着,父亲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正往火盆里送。火光照着他脸上的皱纹,很深,像翻过的田垄。窗外,一道人影掠过玻璃,只留下一个侧脸。
陈砚一眼就认出来了。
陆子渊。
那个曾和父亲一起研究土壤改良的技术站长,那个在父亲葬礼上低头流泪的男人。可现在,他的侧影却透着一股冷冰冰的算计。
影像断开前,父亲低声说了一句:“他们已经进来了。”
雾散了,芯片和残卷同时变冷。陈砚坐在地上,手还撑在泥里,指尖微微发抖。他翻到父亲去世前一个月的记录。那几页字迹潦草,断断续续:“……化验结果不对。‘丰产三号’不是化肥,是活体菌剂。它会顺着根往下钻,吃土,吃水,吃地气……上报?没人会信。他们已经控制了县站……”
后面几行被涂黑了,只剩下一个深深的笔痕,像是写字的人用力到差点把纸戳破。
陈砚盯着那道划痕,久久移不开眼。爸爸不是抑郁,也不是突发病。他是走投无路,知道上报没用,证据会被销毁,才用死保住线索。他烧的不是数据,是最后一份能证明真相的东西。他相信,只要自己走了,那些人就会放松警惕,而他的儿子——那个从小跟着他翻山查渠、识土辨脉的儿子——总有一天会一步步走来,亲手揭开这一切。
他抬头看天。云压得很低,空气闷得像要下雨。远处山脊上,几只乌鸦盘旋,叫声刺耳。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带他去看北岗暗渠时说的话:“咱们这片地,是有灵性的。它记得每一场雨,每一滴水,每一次伤害。”
那时他还小,仰头问:“那它会不会恨我们?”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不会恨,但它会记住。记住了,就不会再给你好收成。”
如今,这片土地正在醒来。
他慢慢把芯片和残卷收进包里,动作轻得像在安放圣物。他也明白了赵铁柱。那位老泵站管理员,一辈子孤僻,死后铜像在风雨夜突然崩塌。镇上人都说是年久失修,可陈砚现在懂了——那是自毁。赵铁柱早就把芯片藏在机械臂里,等的就是能听懂“水引脉,车为钥”的人。如今,任务完成,芯片没了光,刻痕也暗了,像燃尽的灯芯。
他站起来,望向国道方向。公路平平地横在山脚,柏油路泛着冷光。忽然,脚底传来一阵震动,不强,但一直持续,像地底下有什么在慢慢移动。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手掌贴住路基边的土。震动从东南传来,每十秒一次,像心跳。他掏出笔记本,翻到“地龙翻身”那页。爸爸画过一张图:地下埋着巨大的金属结构,关节刻着符文,就在主脉节点下面,旁边写着:“若动,三日必现。”
他对照震动节奏,完全一致。
工具包里的芯片突然发烫,残卷也热了。他打开包,两样东西贴在一起,表面浮出最后一条信息,由细小的光点组成:
“二十四节点已激活。倒计时:六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