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重新拿起针线,低头穿引。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我们在这里住得不是很好吗?”
“不好!”依萍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东北的事,您还没看明白吗?这里这么乱,说不定哪天战争又开始了!”
“打仗……打仗……”傅文佩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年头,哪里又不打仗呢?我这把年纪了,不想再折腾了。再说,我们走了,你爸爸怎么办?”
又是这句话。
依萍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起,瞬间冲垮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冷静。
“妈!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他?”她站起身,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有雪姨,有陆尓豪,如萍梦萍,现在整个陆家都被雪姨掌控着!他还能管我们吗?您到底在期待他什么?”
傅文佩被女儿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依萍,你别这么说你爸爸。”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一丝哀求,“他心里,还是有我们的。”
“有我们?”依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有我们,他就会眼睁睁看着您被赶出陆家?有我们,他就会对雪姨的刁难视而不见?妈,您清醒一点!他爱的是他自己,是他的面子!”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了。
每一句,都带着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不甘。
傅文佩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她脸上的皱纹,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依萍,我知道你恨他。”许久,傅文佩才用一种近乎破碎的语调开口,“可是,我跟他……毕竟夫妻一场。我不走,我就在上海等着。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的。他会来接我们的。”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依萍的心上。
她彻底明白了。
母亲不是不知道危险,也不是真的不想走。
她是在等。
等那个她爱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的男人,给她一个最终的交代。哪怕这个等待,要以生命为代价。
依萍胸口剧烈起伏,所有的劝说、争辩,在母亲这种近乎偏执的期待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整个人已经重新恢复了那种冰雪般的平静。
“好。您不想走,我们就不走。”
傅文佩愕然地抬头看她。
依萍没有再解释,只是替她掖了掖毯子。
“夜深了,您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母亲探究的视线。
依萍站在院子里,晚风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她抬起头,看着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既然劝不走,那就只能斩断让她不愿离开的根源。
既然她愿意等,那么就让他们一起离开,这样,也可以避免陆振华再次死在日本人枪下的命运。
既然最大的威胁来自雪姨和魏光雄,那就让这两个人,从上海彻底消失。
依萍的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挣扎,只剩下一种淬鍊过的决绝。
她转身,快步走出家门,身影迅速融入了上海深沉的夜色。
很快,她就到了大上海。
在推开秦五爷办公室的那一刻,依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清明。
她不能心软,也不该心软。
“秦五爷。”她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