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信托仓库角落里那些蒙尘的机床轮廓;想起廖工说起国防设计委员会时兴奋的脸……
两个世界在他眼前尖锐地对立。一个是清晰、有序、可以凭借知识和努力获得认可的技术世界,但它正被无处不在的阴影所侵蚀;另一个是模糊、混沌、充满无形力量和危险的权力世界,但它内部却蕴含着像那个人那样,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纯粹而无畏的灵魂。
一股强烈的冲动突然攫住了他,他想再见那个青年一面。他想告诉对方自己看到的阴暗,想听听对方的看法,想知道对方是如何在那样复杂危险的环境里保持那份近乎信仰的坚定。他甚至觉得,也许只有和对方谈谈,才能为自己眼前的迷茫找到一条出路。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猛地掐灭了。
他猛地坐起身,惊出一身冷汗。
“你疯了么?”他在心里斥责自己。对方是什么身份?他自己又是什么身份?他们之间的相遇,是绝境下的偶然,是必须被彻底封存的秘密。自己任何一次不合时宜的靠近,都可能给对方带来灭顶之灾。舅舅意味深长的眼神、语重心长的警告,无一不在说明对方所处的环境是何等复杂和危险。自己这种“谈谈”的念头,不仅是幼稚,更是极其自私和危险的。
他不能去。他甚至不能通过任何方式去打探对方的消息。最好的保护,就是彻底的远离。
他知道自己无法永远置身事外。这次回海城,既是一次躲避,更是一次冷静的思考。他需要想清楚,自己未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当他再次回到金陵时,可能就必须做出选择。而那个选择,终究需要他自己想清楚。
而身在沪上的肖玉卿,此刻正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那辆依旧停着的黄包车。他手里拿着一份故意摊开的明日设备移交流程安排表,仿佛在借着窗外最后的天光做最后的核对。对方的监视并未因他白天的行动或央行人员的到访而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罗云净开车离去的画面。
想起他谈论机电工程时的专注,想起他谈及技术报国时眼底的光亮。
他那样的人才,应该用自己所学来帮助这个国家,而不是卷入这些危险当中。
一种保护欲油然而生。他希望罗云净永远不要靠近自己这个世界,永远不要有机会需要做出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选择。他这盏行走在黑暗中的灯,唯一能为他照亮的人所做的,就是确保那光明之地,始终有一处安然所在。
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的神经,肩胛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抽痛,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和处境的危险。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呼吸的平稳,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