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平及其靠山的倒台,如同一场骤雨,短暂地涤荡了金陵城上空的阴霾。资委会大楼内的气氛为之一变,先前或明或暗的掣肘与观望,在雷霆手段的震慑下迅速消散。搬迁工作的齿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起来。
罗云净抓住这宝贵的时机,几乎不眠不休地扑在工矿内迁的指挥调度上。他原本清癯的面容更显消瘦,眼下的青黑愈发深重,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与时间赛跑的决绝。办公室的灯光常常彻夜不旦,电话铃声、电报机的哒哒声、工作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激昂的战时交响。
“罗组长,三零五厂的精密仪器已经全部装箱,今晚可以启运!”
“芜湖中转站来电,第二批重型机床安全抵达,请求下一步指示!”
“铁路局协调的专列已经批下来了,明天凌晨三点,从浦口发车!”
好消息接踵而至,但挑战依然严峻。运输工具的短缺是最大的瓶颈,日军飞机对交通线的轰炸也日益疯狂。罗云净必须像最高明的棋手,在巨大的地图上,不断调整着每一颗“棋子”的路线,避开敌人的锋芒,寻找最安全、最快速的通道。
他与汉口的肖玉卿保持着紧密而隐秘的联系。通过加密的电波,两条战线上的信息得以交汇。肖玉卿那边提供的情报,往往能提前预判日军空袭的重点区域或封锁动向,为罗云净的决策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依据。而罗云净这边反馈的迁移进度和遇到的困难,也让肖玉卿能及时调整在武汉三镇的接应和协调策略。
这种跨越空间的默契配合,使得工业血脉的西迁,在极度混乱的战争环境中,竟维持着一种惊险而高效的秩序。
这天深夜,罗云净终于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一批文件,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准备在沙发上稍作歇息。秘书却轻手轻脚地进来。
“组长,夫人她们安全抵达汉口了。”
罗云净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林慕婉她们安全抵达汉口,意味着他少了一重后顾之忧。他想象着她们在汉口码头登岸的情景,想必肖玉卿已经做了妥善安排。那个冷静而坚韧的战友,此刻应该也在那座同样忙碌而紧张的城市里,继续着她的救亡工作吧。
他将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那张巨大的迁移路线图。图上的线条仿佛都汇向汉口方向,那个此刻维系着无数人希望的地方。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和箭头,代表着一家家工厂、一台台机器、一群群技术人员,正沿着长江及其支流,沿着崎岖的公路,向着西南大后方艰难跋涉。
这条蜿蜒西去的生命线,凝聚着无数人的心血、汗水,乃至生命。
十一月的金陵,已是朔风凛冽。淞沪前线传来的消息一日坏过一日,日军兵锋直指首都。迁都之事,已从暗地转移变成了公开的部署。整座城市弥漫着一种末日的混乱与悲壮。
金陵城的陷落已进入倒计时。政府机关、学校、金融机构开始了更大规模的撤离,街上充斥着逃难的人群和溃散的士兵,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资委会的大部分机构已先行西迁,罗云净作为资委会技术核心,被要求坚持到最后,处理最棘手的善后事宜。
空袭变得更加频繁和猛烈,整个城市时常笼罩在硝烟与火光之中。资委会大楼也数次被波及,墙体出现裂痕,窗户震碎多次。罗云净下令将重要文件和设备提前转移至地下室,工作人员轮流进入防空洞躲避,但核心的指挥系统必须保持运转。
他常常在空袭间隙,站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看着这座千年古都在战火中呻吟。一种悲怆与使命感交织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将这座城市的工业精华抢救出去,为未来的反击保存火种。
这日深夜,罗云净在厨房里销毁笔记本和书籍,北平路寓所内,他的行李已打包,香江那边也已知道他即将前往渝州,罗明元的殷殷叮嘱、沈淑兰的哭声犹在耳边。
忽然听到大门响起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