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家属院,一号楼。
高建功的妻子刘姨披着睡衣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陆远,不由得愣了一下。
“小陆?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刘姨,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和书记休息。有份紧急文件,必须立刻请高书记过目。”陆远喘着微气,额头上也带着一层薄汗,神情却异常严肃。
刘姨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事情不小,不敢耽搁,连忙把他让了进来。
高建功也已经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旧棉布睡衣,戴着老花镜,看到陆远,眉头微微皱起。
“什么事这么急?”
“书记,您看看这个。”
陆远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那份错误的纪要和原始报告,并排摊开在高建功面前的茶几上。
高建功扶了扶老花镜,目光落在两份文件上。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高建功的目光,从纪要上的“一千八百五十八户”,移动到报告上的“一千三百五十八户”,来回看了两遍。
他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如水。
但陆远能感觉到,这位县委书记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许久,高建功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陆远。
他没有问“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是谁干的”,只是用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目光,静静地看着陆远。
他在看陆远是如何发现这个问题的。
他也在看,陆远在发现问题后,是如何处理的。
这是一个考验。
陆远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坦然道:“书记,这份纪要的初稿,是我办公室的秘书小张写的。我刚才在做最后审核的时候,发现这个数据和扶贫办的原始报告对不上。我觉得,事关重大,尤其是明天您还要向王副市长汇报,所以不敢耽搁,连夜拿过来请您定夺。”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只陈述事实,不带任何个人猜测,更没有提一句周海山。
高建功沉默着,从茶几下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指间慢慢地捻着。
“小张……”他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回忆什么,“我记得,是办公室的老同志了,工作一直很认真。”
“是的,平时表现很好,任劳任怨。”陆远附和道。
高建功点点头,不再说话。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一种比刚才更加压抑的沉默。
陆远知道,高建功什么都明白了。
官场斗争,很多时候,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合理的怀疑。这个离奇的错误,本身就是最确凿的证据。
“小陆啊,”高建功终于开口,他将那根快被捻烂的烟丢进烟灰缸,拿起桌上的红笔,没有丝毫犹豫,在那份错误的纪要上,将“一千八百五十八”划掉,在旁边写上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一三五八”。
力透纸背。
做完这一切,他将笔放下,身体靠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
“你做得很好。”高建功看着陆远,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欣赏和后怕,“如果不是你心细,我这张老脸,明天就要丢到市里去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陆远谦逊地说道。
“不,”高建功摆了摆手,“这不是应该,这是救驾。”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两步,然后停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有些人,坐不住了。新城区的规划被我按下了,断了人家的财路,人家这是要来给我上眼药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寒意,“手段,也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高建功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