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尉迟恭绝非诵读诗书的材料,且其性子在无拘无束的乡野间越发野烈难驯,尉迟夫妻深知,若再不为其寻一个能束缚身心、消耗那过剩精力的去处,只怕这棵好苗子真要长歪了。一番辗转打听与思量后,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城里那喧闹、火热,充满力量碰撞的地方——铁匠铺。
将年仅十二三岁的尉迟恭送进朔州城一家颇有声名的“张氏铁匠铺”做学徒,是尉迟老汉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恳请了一位在城里做小生意的远房亲戚引荐,又备了不算丰厚的束修,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儿子交给了那位据说为人严厉、手艺精湛的张铁匠。
“师父,这孩子力气是有的,就是性子野,不服管。您多费心,该打该骂,绝不姑息!”尉迟老汉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对张铁匠说道。张铁匠是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身形不算高大,但胳膊粗壮,手掌宽厚,指节变形,满是烫伤的疤痕和厚厚的老茧。他打量了一下站在父亲身后,比自己还高出半头,黝黑壮实、眼神里带着几分不驯和好奇的尉迟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洪亮而简短:“留下吧,吃得住苦就行。”
初入铁匠铺,尉迟恭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新奇。高大的棚屋下,中央是巨大的燃煤火炉,火焰在风箱的鼓动下呼呼作响,吞吐着灼人的热浪。墙上、地上,挂满、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铁器半成品,锄头、镰刀、柴刀、马掌……空气里弥漫着煤烟、汗水以及金属被灼烧后特有的气味。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在学堂里如坐针毡、在文字面前如同睁眼瞎的野小子,一旦置身于这风箱呼啸、锤锻铿锵的环境中,竟如鱼得水,展现出一种超乎常人的领悟力。
他对那些文字符号迟钝,但对火焰的温度、对金属在不同火候下呈现出的色泽变化,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别人需要反复观察、练习数月才能精准把握的“看火色”,他仅仅在旁边看了三天,便能准确地说出哪块铁该出炉锻打,哪块还需要再“喂”一把火。张铁匠教授的各种锻打、塑形、淬火的技巧,复杂而需要经验,他往往只看一遍,就能模仿得八九不离十,那动作间的韵律和力道,仿佛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柄沉重的大锤,在别的学徒手中显得笨拙不堪,在他手里却如同手臂的延伸。抡锤、落下,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千钧之力,却又精准地落在需要锤炼的地方。火星四溅,如同节日的烟花,映照着他专注而兴奋的黑红脸庞。那四溅的火星烫在他的光膀子上,留下点点红痕,他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那种力量与金属碰撞、塑造与创造的原始快乐中。
在这里,他体内那奔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力量,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而酣畅淋漓的宣泄口。风箱的呼啸是为他助威的号角,锤锻的铿锵是他力量奏响的战鼓。他不再是那个在黄土坡上只会蛮冲蛮撞、惹是生非的“野孩子”,而是在汗水和火焰中,将一块块顽铁锻造成有用之物的创造者。他踏实肯干,不怕苦不怕累,挥汗如雨的身影,渐渐赢得了张铁匠那不苟言笑的脸上,偶尔流露出的赞许目光。
张铁匠是个实在人,他看到了尉迟恭在打铁一事上惊人的天赋,更看到了这少年憨厚质朴背后,那颗未经雕琢却本质善良的心。他不再仅仅把尉迟恭当作一个学徒,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传授他一些看家的本领,甚至在一些重要的订单上,也让他上手参与。
时光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流逝。尉迟恭在铁匠铺里一待就是数年,从一个半大孩子,长成了一个魁梧雄壮的青年,浑身肌肉虬结,站在那里,便如一座黑铁塔般稳当。他的技艺也日益精熟,寻常的农具已不在话下,甚至能协助师父打造一些简单的兵刃。
张铁匠膝下有一独女,名叫秀娘,与尉迟恭年纪相仿。她常在铺子后院的家里帮忙做饭、送水,是个勤快、秀气的姑娘。起初,她对父亲这个黑塔似的、沉默寡言的学徒有些惧怕。但日子久了,她发现这个看似凶悍的大家伙,其实心地单纯,甚至有些笨拙的可爱。他会偷偷把最好吃的肉馍留给她,会在她提着沉重的水桶时,一声不吭地接过去,轻松拎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