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未知存在附身的“孙小宝”,行走在山林间的姿态,与逃荒时的虚弱判若两人。他的脚步稳健而有力,踏在布满落叶和碎石的山路上,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仿佛身体没有了重量。他的速度并不快,但步伐之间没有丝毫犹豫,方向明确得可怕,仿佛脑海中烙印着一幅无比精确的地图。
孙福夫妇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孙福还好些,毕竟常年劳作,有些脚力;孙王氏本就身体虚弱,又担惊受怕,此刻更是气喘吁吁,好几次差点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他们不敢跟丢,那穿着深色寿衣的背影,在昏暗的林间光影中,如同一个引路的鬼魅,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条路越来越难走。他们离开了任何看似人迹的小径,直接钻入了密林深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浓密的枝叶投射下来,使得林间光线幽暗,气氛压抑。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混合气味。藤蔓如同一条条潜伏的蛇,不时地缠住他们的脚踝。
“孙小宝”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灵活地穿梭于树木之间,绕过深不见底的溪涧,跨过横倒的枯木,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更像是一个……习惯了山野行走,或者对这条路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的人。
途中,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念叨一些话语。声音依旧是孙小宝的嗓音,但语调却充满了文人的迂腐和一种积郁已久的愤懑。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他喃喃低语,像是在咀嚼着诗句中的苦涩,语气里充满了怀才不遇的苍凉。
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被什么刺激到,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恨意:“家门不幸……豺狼当道……明珠蒙尘,斯文扫地……可恨!可恨至极!”
偶尔,又会化作一声长长的、令人心碎的叹息:“可叹……吾一生心血,付诸东流……沉冤如海,何日得雪……”
这些零碎的话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又清晰的形象:一个读书人,一个有才华却遭遇不幸、含冤而死的读书人!孙福夫妇听得心惊胆战,却又不敢打断。孙王氏几次忍不住,哭着上前想去拉儿子的胳膊,试图用亲情唤醒他:“小宝!我的儿!你醒醒!你看看娘!你别念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然而,回应她的,是“孙小宝”极其不耐烦地甩手,以及冰冷的斥责:“妇人之见!聒噪!吾沉沦百年,今日方得一线契机,魂归故里,岂容尔等延误?尔等既为……呃……”他似乎卡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生硬地说道:“……仆从,紧随其后便是,休得多言!”
仆从?孙福心中一片冰凉。这附身的鬼魂,竟然将他们夫妻视作奴仆!他看着儿子那被操控的、不断吐出怨毒之语的背影,又是心痛,又是恐惧,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这个“东西”要带他们去往何处?难道真的要跟着他去那所谓的“钟鸣鼎食之家”?那会是阳间的宅邸,还是……阴间的坟冢?
越想越怕,脚下的路却仿佛没有尽头。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人烟的痕迹彻底消失,连猎户或樵夫踩出的小径都看不见了。只有无尽的树木、嶙峋的怪石,以及不知名鸟兽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叫。
就在孙福夫妇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的山林小径转弯处,一位道人,飘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那道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清澈而深邃,如同古井寒潭。他身着青布道袍,洗得有些发白,但却纤尘不染。头挽道髻,插着一根普通的木簪。手持一柄拂尘,麈尾雪白,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自有一股出尘之气。他就那样悠然走来,与周围阴森荒凉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人物。
道人的目光掠过狼狈不堪、满脸惊惧的孙福夫妇,最终,定格在了走在前面的“孙小宝”身上。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显然一眼便看出了异常。
孙福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指路的明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