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会在想,我肖霄这一生,从弄堂里出来,到北大荒,再回到上海,在商海里摸爬滚打,挣下这份家业,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吗?以前或许是。但现在,看到这封信,我忽然觉得,好像……还不够。”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声音低沉而有力:“那片黑土地,它虽然给了我太多的苦难和磨砺,但也塑造了后来的我。它见证了我的青春,我的汗水,我的迷茫,甚至……还有红梅的生命。它是我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在上海拥有了很多,物质上的,家庭上的。可我的根,似乎有一部分,还扎在那片黑土里。看到它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不好受。”
苏晨静静地听着,她知道,丈夫此刻吐露的,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她将他引到沙发边坐下,为他重新斟上一杯热茶。
“我明白,”她依偎着他,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你的根在那里,我们的缘分,某种意义上,也起始于那里。如果不是当年的分别,或许也不会有晓梦,不会有我们后来这么多波折,也不会有现在我们这个家。”
她抬起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柔声道:“你想回去看看,是吗?”
肖霄重重地点了点头,反手握紧苏晨的手:“想!很想!我想回去看看老支书,看看还在的老乡,看看……红梅的坟。我更想亲眼看看,现在的胜利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们……我能为它做点什么。”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和坚定,“老支书信里说‘指条明路’,这或许不是客气话。我现在的能力,或许真的可以做点什么。不仅仅是捐钱修学校——这当然要做——但更重要的是,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帮他们找到一条能够持续发展、能让年轻人愿意留下来的路。”
“我支持你。”苏晨毫不犹豫地说,她的眼中闪烁着支持与理解的光芒,“我们都应该回去看看。带上晓梦。”
“带上晓梦?”肖霄有些意外。
“对,”苏晨肯定地说,“晓梦这孩子,从小在上海长大,她只知道爸爸妈妈当年吃过苦,但‘上山下乡’对她来说,只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词,北大荒的艰苦,黑土地的辽阔,父辈的青春与付出,对她而言是抽象而遥远的。让她亲眼去看看,去感受一下,对她理解我们这一代人,理解她自己的来处,理解这个国家的另一面,会有莫大的好处。这比我们跟她讲一百遍都有用。”
肖霄的眼睛亮了。苏晨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让女儿更深入地理解他们的过去,理解这份家国情怀的复杂性。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你说得对!”他的语气振奋起来,“就这么办!等晓梦周末回来,我们就跟她商量。”
接下来的几天,那封来自黑土地的信,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持续在肖霄的心中激荡着涟漪。他处理公务时,偶尔会走神,思绪飘向那片广袤的平原。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查阅一些关于东北农业、关于农村经济发展的资料,虽然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念头,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周末,晓梦从大学回来了。她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毛衣,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属于大学生的书卷气。吃过晚饭,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但谁也没有认真看。
肖霄清了清嗓子,拿出了那封已经被他反复看过无数遍的信。
“晓梦,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他将信递给女儿,“你先看看这个。”
晓梦有些好奇地接过信,展开阅读。起初,她的表情是平静的,带着些许对陌生地名和人名的好奇。但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神情变得专注而严肃。当她读到村小学濒危、孩子们上学艰难时,她的嘴唇轻轻抿了起来。
读完信,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向父母,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同情,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