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春天总是来得迟疑而羞涩,虽然节气已过立春,胜利村周遭的原野上依旧覆盖着斑驳的积雪,黑土地在融雪与冻结的反复中变得泥泞不堪。然而,空气中已然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生命的湿润气息,风也不再是冬日里那般刮骨剔骨的凛冽,偶尔拂过面颊,带着些许温和的意味。
就在这片冰雪初融、万物待苏的黑土地上,一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胜利村的每个角落,甚至通过那部老旧的摇把式电话,传到了上海,传给了所有与肖霄、苏晨命运相连的故交亲友——他们决定,要在这片承载了他们青春苦难、离别之痛与最终和解的第二故乡,补办一场迟到了二十多年的婚礼。
这个决定的萌芽,是在一个傍晚悄然生发的。肖霄和苏晨并肩站在借宿农家的小院里,看着天边那轮巨大的、如同咸蛋黄般缓缓沉入地平线的落日,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与绛紫。远处,即将动工的新校址已经平整出来,打桩的木橛子上系着的红布条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面小小的旗帜。
“晨晨,”肖霄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好像还欠彼此一个正式的婚礼。”
苏晨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丈夫被夕阳余晖勾勒出柔和金边的侧脸。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却也赋予了他更为沉稳内敛的气质。她的心头瞬间被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填满,有酸楚,有甜蜜,更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平静与圆满。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没有立刻回答。
肖霄伸出手,揽住妻子消瘦却依旧挺拔的肩膀,目光依旧望着那片被染红的天际,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在混乱年代里,于上海弄堂深处,只能偷偷相许、仓促别离的年轻恋人。
“当年,只有江边那句‘等我回来’的承诺,连一张像样的合影都没有,更别说……”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歉疚和遗憾,“这些年,让你受苦了。现在,一切都好了,晓梦也长大了,我们……我想把欠你的,都补上。就在这里,在胜利村,在这片见证了我们分离,也终将见证我们圆满的黑土地上,办一场婚礼。请老支书,请狗剩子他们,请还能请到的知青战友,请卫东、大锤他们……让所有关心我们的人,都来见证。”
苏晨的眼中泛起了晶莹的泪光,但她嘴角却弯起了一个无比幸福和释然的弧度。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清晰:“好。听你的。”
这个决定一经说出,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响应和鼎力支持。晓梦几乎是跳着欢呼起来,她立刻自封为“总策划”,拿出了在大学里组织活动的全部热情和细心,开始构思婚礼的每一个细节。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为父母送上这份迟到了太久的祝福。
李卫东在上海接到电话,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连连保证一定会到,并且会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散落在天南地北的知青战友,“一个都不能少!”王大锤在电话那头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嚷嚷着要带兄弟们过来帮忙,负责安保和所有需要力气的活儿,绝不让霄哥的婚礼出半点岔子。周老板虽然年事已高,不便远行,却也送来了厚重的礼金和真诚的祝福。
胜利村更是瞬间沸腾了。老支书王铁山激动得几夜没睡好,亲自指挥着村民打扫卫生,平整村子中央那片最大的打谷场,准备作为婚礼的主场地。狗剩子、栓柱等一干村民,自发地组织起来,杀猪宰羊,准备着最具东北特色的宴席食材。妇女们则聚在一起,用红纸剪出大大的“囍”字,编织着彩色的拉花,要将这灰扑扑的村庄,装点出前所未有的喜庆色彩。
晓梦的策划充满了巧思和深情。她拒绝了父亲打算从城里请婚庆公司的想法,坚持要办一场“真正属于胜利村、属于爸爸妈妈的婚礼”。她设计的请柬,用的是略带粗糙质感的再生纸,封面是她亲手绘制的图案:一侧是上海外滩的轮廓线,另一侧是胜利村的白桦林和老榆树,中间由一条蜿蜒的、象征黄浦江与黑土地连接的道路贯穿,道路的尽头,是两个携手的小小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