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日头斜斜坠在西天,把翊坤宫的琉璃瓦染得像熔了半炉金。正殿里冰盆消融的水汽缠着凉意漫开,混着案头白瓷瓶中茉莉的清苦香,将暑气压得不敢抬头。甄嬛斜倚在铺着石青绣缠枝莲软垫的紫檀贵妃榻上,手里捏着卷刚誊抄完的《金刚经》,指尖划过宣纸的纹路,目光却落在窗棂外——廊下那株石榴开得正疯,朱红花瓣缀在碧叶间,像攥着把不肯熄的火,倒比殿内的静多了几分灼人的活气。
“主儿,皇上驾临了。”杜若轻细的通报声刚落,明黄色的御靴已碾过门槛。弘历身着石青缎绣五爪龙纹常服,腰间明黄丝绦上挂着赤金镶玉的带钩,步履沉缓如踏在云端,周身帝王威仪里裹着几分午后的倦懒。他扫过殿内的冰盆与茉莉,目光落定在甄嬛身上时,语气不自觉软了些:“今日午后得闲,想着你这儿凉快,过来坐坐。”
甄嬛放下经卷,起身时裙摆扫过榻边软垫,屈膝行礼:“臣妾恭迎皇上,皇上圣安。”
“免礼。”弘历抬手扶她,指腹触到她微凉的袖口,顺势在榻边的紫檀圈椅上坐下。杜若早捧着银壶上前,斟了杯冰镇酸梅汤,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弧度往下滚,在描金托盘上积了圈浅浅的水痕。弘历接过喝了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缓声道:“上午永璜来养心殿,说董鄂氏怀了身孕,需静养胎气,这事你知道了?”
“臣妾知道,”甄嬛在他身侧圆凳上坐下,指尖轻轻搭在膝上帕子上,语气平和,“永璜来问安时提过。臣妾已安排江与彬明日去贝勒府诊脉,务必仔细照看,不敢有半分差池。”
弘历点头,指尖轻叩杯沿,瓷杯与指节相撞的声线清泠,眼中浮着几分满意:“永璜近来在军机处越发稳当,前日议河工,他虽少言,朕问起时却能说清要害,可见是用了心的。你教得好。”
换作旁人,怕是要忙着谢恩领功,甄嬛却微微垂眸,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谨:“皇上谬赞了。永璜能有长进,全赖皇上指点——每日让他跟着军机大臣学章程,又时常教他处事的分寸,他才不敢懈怠。再说他自己也懂事,知道肩上担子重,臣妾不过是偶尔叮嘱几句饮食冷暖,算不得什么。”
弘历闻言勾了勾唇角,指腹摩挲着杯沿的冰珠。他素来知甄嬛通透,不居功、不张扬,这份藏锋的稳当最合他意。放下茶杯时,话锋轻轻转了:“昨日太后跟朕提,说姮媞到了议亲的年纪,让朕多留心人选。你怎么看?”
甄嬛没有立刻接话,指尖在帕子边缘轻轻蹭了蹭,像是在斟酌字句,才缓声道:“太后疼惜公主,自然盼她嫁得妥当。姮媞性子温婉,又得皇上与太后疼宠,人选是该细酌——既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也得让公主瞧着顺眼才好。”说到这儿,她话锋微转,似不经意提起:“对了,臣妾前日见着璟瑟,瞧着又长开些,眉眼间愈发端庄了。她虽早指给科尔沁世子,世子在京住了两年多,与璟瑟、几位阿哥也和睦,可璟瑟今年已十六,婚期是不是该定了?也好让内务府早备嫁妆,公主远嫁,马虎不得。”
弘历一提到璟瑟,眼中威严淡了大半,多了几分为人父的柔意,却也裹着点难掩的不舍:“朕也正想着这事。璟瑟是朕的长女,自小捧在掌心里疼,真要让她远嫁科尔沁,往后想见一面都难,心里总不是滋味。可婚约早定,是规矩,也是为满蒙和睦,改不得。”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坚定:“不过你说得对,婚期该定了。内务府得提前备嫁妆,绫罗绸缎、奇珍异宝都得备齐,务必丰厚些,不能让她到了科尔沁受半分委屈。”
甄嬛连忙应道:“皇上疼惜公主,臣妾代璟瑟谢皇上恩典。有皇上这话,她心里也定然安稳。”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从御花园新开的荷,说到近来进贡的新茶,弘历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前日定下的几位新人,入宫后的住处与伺候的人,你可有安排?”
“臣妾已让人拟了章程,”甄嬛示意杜若取来案上折子,双手捧着递到弘历面前,“各宫的陈列摆设也都是按照规矩来的,伺候的宫人嬷嬷,都是从各宫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