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恨意滋长
(一)
如果现在,能让我回到一九三六年的那个春天,亲口告诉那时的我——林未,你将来会爱上徐知微,会和她纠缠一生,至死方休。
那时的我,大概会用尽全身力气,从这张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床上挣起来,掐死这个胡言乱语的未来自己。
背叛者都该死。
尤其是背叛了自己血淋淋过往的背叛者。
……
民国二十五年,春寒料峭,上海。
西式洋楼的二楼房间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只拉开了一条缝隙,一束光斜斜地照进来,能看到光柱里无数尘埃飞舞,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微型雪崩。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中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但固执存在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那味道,源头是我身下这张昂贵的法式天鹅绒褥子,以及我这具自腰部以下,再也没有任何知觉的躯体。
我,林未,曾经是上海滩名噪一时的女先生,笔下千言,针砭时弊,在各大报纸上发表文章,谈新学,论时政,风头无两。多少人追捧,多少人唾骂,我都不在乎。我以为我能用一支笔,搅动这潭死水,唤醒一些装睡的人。
可现在,我只是一滩被困在锦缎丝绸里的腐肉。
一切的改变,源于去年冬天那场“意外”的舞台事故。
我被邀请去观看一场慈善义演,舞台上方沉重的灯架毫无预兆地坠落,直直朝台下一位要员的千金砸去。电光火石之间,是坐在我身旁的徐知微猛地推开了我,而我,在巨大的撞击力和混乱的人潮中,脊椎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椅背上。
世界在我眼前碎裂,剧痛之后,是永恒的、无边无际的麻木。
医生说,我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这辈子,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外人看来,徐知微是救了我,她是我的恩人。若不是她那一推,被灯架砸成肉泥的就是我。
只有我知道,那灯架,本该砸向的是谁。
徐知微,那个永远穿着一身素净旗袍,眉眼温婉如江南烟雨,却在上海商界翻云覆雨的女人。她是那位要员千金的密友,更是我……曾经无话不谈的知己。
事故调查草草了结,定性为意外。可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那灯架的绳索,断口太过整齐。这哪里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徐知微,或者说是针对她背后那位要员的,精心策划的谋杀!
而我,林未,成了这场阴谋里最无辜、也最可悲的牺牲品。
徐知微救了我,也毁了我。
她用我的余生,为她自己,或许还有她背后的人,挡了灾,顶了罪。
(二)
“咯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
即使不回头,我也能感受到那股清冷又温柔的气息。是徐知微。她每天都来,雷打不动。
我闭上眼,假装睡着。我厌恶看到她,更厌恶看到她脸上那副永远恰到好处的,带着愧疚与悲悯的表情。那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可怜虫。
“未未,今天天气很好,我帮你把窗帘拉开些?”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像浸润了温水的丝绸。
我没有回应。
脚步声靠近床边,我感觉到她俯下身,帮我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是细微的水声,她拧了热毛巾,开始熟练地替我擦拭脸颊、脖颈。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我的皮肤时,会引起一阵战栗。这不是因为情动,是因为恨。极致的恨意让我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
“滚开。”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干涩。
她的手顿了顿,随即又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的浅笑:“别闹脾气,擦干净舒服些。”
看,她总是这样。无论我如何恶语相向,如何用最刻薄的眼神瞪视她,她都像一团棉花,软绵绵地接纳我所有的尖刺,然后化作更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