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淞沪会战持续了三个月,最终,上海沦陷。
消息传来的那天,徐知微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回来。她满身疲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绝望。
她告诉我,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上海。
“去哪里?”我问。
“南京。”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南京?那是国民政府的首都,会是下一个目标吗?我心下一沉。
但我们已经没有太多选择。徐知微说,她在南京有更可靠的关系,或许能暂时栖身。
离开上海的过程,像一场逃亡。火车站人山人海,哭喊声、叫骂声、汽笛声混杂在一起。徐知微动用了一些手段,才勉强把我们塞进了一列拥挤不堪的火车。
车厢里空气污浊,各种气味混合,令人作呕。我躺在担架上,被安置在角落里,看着周围一张张惊恐、麻木、绝望的脸。
徐知微就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她用身体替我挡住拥挤的人潮,时不时低头查看我的情况,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离开了上海那个熟悉的环境,我们之间的力量对比,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不再是那个只能困在床上的,被动承受一切的囚徒。而她,也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游刃有余的徐老板。
我们都是乱世里的浮萍。
火车在颠簸中缓慢前行,窗外是满目疮痍的江南大地。
恨,在这种颠沛流离中,似乎变得奢侈起来。
我们于十一月底抵达南京。此时的南京,虽然还未遭受战火直接侵袭,但早已人心惶惶,各种谣言四起,政府机关、富商巨贾都在准备撤离。
徐知微在南京有一处小小的宅院,还算僻静。她安顿好我,又开始四处活动,打探消息,寻找离开南京的途径。
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日军步步紧逼,南京城破,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城里蔓延。
徐知微的努力似乎并不顺利。她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坏,脸上的阴霾也越来越重。
终于,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南京保卫战打响。
炮声、枪声、飞机轰炸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镰刀,一下下刮擦着这座千年古都的城墙,也刮擦着每一个困守城中的人的神经。
最后的时刻,快要到了。
(七)
十二月十三日,南京沦陷。
那是一个我终生无法忘记的日子。
巨大的爆炸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震得房屋都在摇晃,墙皮簌簌掉落。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和隐隐约约的,如同潮水般的哭喊声。
完了。
我知道,南京完了。
我们,也完了。
徐知微冲进我的房间,她的头发散了,旗袍上沾满了灰尘,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城破了……”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日本人……进城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沉入了无底深渊。
死亡,从未如此贴近。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外面越来越近的,各种可怕的声音——零星的枪响、粗暴的砸门声、女人的尖叫声、野兽般的狂笑声……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脊椎。
我们像两只等待最后审判的羔羊。
突然,我们院子的大门被猛地撞响!
“砰!砰!砰!”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叽里呱啦的日语吼叫。
他们来了!
徐知微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猛地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随即又被一种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她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了一眼,然后迅速退回我床边。
“来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