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潺湲逶迤,亭台楼阁无不精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书卷气息,处处透着百年书香世家的沉淀与雅致。然而,在这极致的安宁祥和之下,徐逸风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滑过一株植于东南角、姿态古拙苍劲的罗汉松,其栽种方位、周围铺石的纹路,恰好微妙地镇住了一处流转的地气节点;掠过檐下某只雕刻着獬豸形态的木质悬鱼,其光滑的表面和特定的木质纹路,隐隐透着常年受某种特定香火或能量熏陶滋养的痕迹;甚至园中几处看似随意点缀的湖石,其摆放的角度也暗合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引导气流与光线的韵律。这些细节精妙而隐蔽,寻常人乃至一般风水师都绝难留意,落在他眼中,却只是进一步印证了某个早已存在的猜测,心湖并未因此兴起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已知之事,目光平静地滑过,未做丝毫停留,更无探究之意。
蔡明远已在正厅等候。他似乎刚从书房过来,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栗色绸面直裰,并未戴眼镜,手中随意持着一卷翻开的线装书册,正站在窗前望着院中一盆开得正盛的菊花,神态显得颇为闲适。听到廊下传来的纷沓脚步声与熟悉的笑语,他转过身来。当看到女儿虽面带倦色、衣饰略显风霜,却眼神明亮、安然无恙地走在最前时,那双总是蕴藏着睿智与温和的眼睛里立刻漾开毫不掩饰的、温暖的笑意与显而易见的欣慰,仿佛一瞬间卸下了千钧重担。
“父亲。”蔡若兮快步上前,敛衽行礼,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般的微哽。
“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蔡明远放下书卷,虚虚抬手扶了一下,语气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目光转向随后进来的徐逸风、赵莽等人,笑容愈发和煦真诚,“诸位辛苦了。观诸位神色,此行想必惊险艰难,远超预期。能护得小女周全,蔡某…”他顿了顿,郑重地拱了拱手,“感激不尽!”
徐逸风上前一步,拱手还礼,神色是一贯的平淡从容:“蔡公言重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是分内之责。何况此行能化险为夷,也多赖蔡小姐自身聪慧果决,处变不惊,以及赵护卫他们舍命相护。”他言辞恳切,将功劳轻轻推开,姿态谦逊自然,听不出任何刻意或试探。
赵莽、陈文等人也连忙上前行礼问候。赵莽嗓门洪亮:“老爷!幸不辱命!”陈文则显得有些局促,扶了扶眼镜:“晚生…晚生惭愧,未能帮上太多…”
蔡明远目光扫过赵莽依旧不便的左肩,眼中关切更甚:“赵护卫负伤了?严重否?府中备有上好的金疮药和坐堂大夫,定要好好诊治,切勿留下病根。”他又看向脸色犹带几分苍白的陈文和小栓子,温言道:“陈先生、栓子这一路也受惊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寒暄过后,蔡明远便体贴地安排道:“诸位一路风尘,鞍马劳顿,想必已是人困马乏。我已让下人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物,诸位可先至客房稍作梳洗,解解乏。晚间略备了几样家常小菜,为诸位接风洗尘,那时再闲话叙谈不迟。”他考虑得周到,丝毫不提前追问西北遭遇,只以休憩为重。
这番安排正合众人之意,自是纷纷称谢。在仆役的引领下,穿过几重院落,来到早已打扫洁净、布置雅致的客房。热水很快送来,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带着皂角的清香。屏退下人后,赵莽几乎是立刻脱去那身几乎结成硬壳的外衫,露出精壮上身和肩上狰狞的伤疤,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浸入热水之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陈文和小栓子也仔仔细细地清洗着积攒了多日的污垢,仿佛要将那段可怕的经历也一并洗去。
晚宴设在一处名为“听荷”的临水小轩。此时已无荷花,但窗外月色如水,洒在略微波动的池面上,碎银一般,偶有鱼儿跃出,发出“噗啦”轻响,更显静谧。宴席并未大肆铺张,但菜式极其精致,皆是地道的苏帮风味:清炒河虾仁晶莹剔透,松鼠鳜鱼酸甜酥脆,蜜汁火方油润不腻,蟹粉豆腐鲜香滑嫩,还有一盅炖得恰到好处的腌笃鲜,汤色清亮,滋味醇厚。皆是温和滋养之品,恰到好处地抚慰了被西北粗犷饮食折磨许久的肠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