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琢负责驾驭第一辆骡车,他江湖经验老道,眼神锐利如鹰,一边熟练地操控着缰绳,一边不时机警地留意着道路前后的动静,尤其是岔路口、树林等易于设伏的地点。一连两日,行程倒也颇为顺利,并未发现明显的跟踪迹象,沿途经过的村庄镇店也都平静如常。然而,这种平静反而让人隐隐感到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死寂。
当第三日午后,视野的尽头终于出现了那条如同一条桀骜不驯的黄色巨龙般,蜿蜒奔腾、水势浩荡的大河时,车厢内的气氛不由自主地再次变得凝重起来。黄河的轰鸣声即使相隔甚远,也隐隐可闻,带着一种原始而磅礴的力量感。
风陵渡。
自古以来便是黄河上最负盛名、也最为繁忙险要的古渡口之一,地处晋、陕、豫三省交界之咽喉要冲,是连接中原与西北的重要枢纽。尚未真正靠近,那股属于大型水陆码头的喧嚣声浪便已如潮水般扑面而来。码头上帆樯如林,密密麻麻地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高大的漕运货船,有灵巧的客渡舟楫,还有不少打渔的小舢板。搬运夫们喊着粗犷有力的号子,扛着沉重的货物踩着跳板上下穿梭;商贩们扯着嗓子吆喝叫卖着各种吃食杂货;南来北往的旅客喧哗嘈杂;骡马牲畜不耐烦的嘶鸣声此起彼伏……所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充满野性、活力与混乱的市井众生相。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土腥气、人群中散发出的汗味、以及粮食、药材、皮革等各种货物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气味,浓烈而独特。
他们的骡车在距离码头核心区域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处相对空旷的土路边停下。接下来,他们需要换乘渡船才能渡过这天堑黄河。夏侯琢跳下车辕,对掀开车帘的徐逸风低声道:“徐兄,你们在此稍候,不要轻易走动。我去打听一下最近一班渡船的情况,顺便探探这码头的风声。此地龙蛇混杂,须得多加小心。”
徐逸风微微颔首,叮嘱道:“一切小心,速去速回。”
夏侯琢点了点头,迅速整了整衣冠,将身上那股精悍之气稍稍收敛,便如同一个寻常的赶路客商,敏捷地挤入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很快便消失在那片由各色人等构成的海洋里。
徐逸风、蔡若兮、赵莽、陈文和小栓子也相继下了车,找了个靠近河岸、有棵老柳树遮阴的相对人少的角落等待。河风带着湿凉的水汽吹来,稍稍驱散了午后的闷热。赵莽那铁塔般魁梧的身躯以及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如同警惕的猛兽般扫视四周的眼神,在这鱼龙混杂的码头上,显得格外突兀和引人注目。他下意识地环抱着双臂,肌肉贽张,如同一位忠诚的门神般站在众人身前,任何靠近的不明人员都会引来他锐利的目光。
码头上果然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光着膀子、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漕帮子弟吆喝着指挥装卸;穿着绸衫、头戴瓜皮帽的各地商贾忙着洽谈生意、清点货物;背着包袱、风尘仆仆的跑单帮旅客行色匆匆;还有那些赤着脚、衣衫褴褛、喊着号子拉纤的苦力……形形色色,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底层江湖画卷。在这种地方,陌生而显眼的面孔,很容易成为某些人眼中的“肥羊”或“麻烦”。
果然,没过多久,几个穿着统一青色短褂、膀大腰圆、面色倨傲、眼神流里流气的汉子便注意到了他们这一行看起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外乡人”。尤其是赵莽那明显是练家子的体魄和毫不避讳的戒备姿态,似乎被他们当成了某种潜在的挑衅或可供敲诈的信号。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显然是头目的汉子,嘴里叼着根草茎,晃着膀子,带着几个同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斜着一双三角眼,上下下地打量着赵莽,语气充满了不屑与挑衅:“喂,那边那个大个子!哪条道儿上混的?懂不懂这风陵渡的规矩?这地界儿,是你能随便瞪着眼瞎瞅的?知不知道招子放亮点儿?”
赵莽的脾气本就火爆,哪受得了这种无故寻衅,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瓮声瓮气地回敬道:“俺看俺的风景,碍着你什么事了?这路是你家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