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被酒气咽了回去,只剩含糊的嘟囔,什么“玻璃”“肥皂”“剑圣”,碎碎地混在风里。虎千代听得分明,却连脚步都没顿——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抱着“本该如何”的幻想,却连眼前的冻饿都躲不过的人。
柳生还在原地絮叨,一会儿掰着指头数“内府、北政所、福岛、加藤、黑田、浅野”,一会儿又拍着大腿骂“该死的时间线”,怀里的空酒坛被他抱得更紧,像是那是什么能换功名的宝贝。
虎千代已经走出了巷口,练兵场的梆子声又响了一次,“咚”的一声,正好盖过柳生最后一句梦话:“等我见到家康…不,见到福岛大人也行…定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本事…”
梆子第二声没落,巷口便转出两盏白色角灯。
柴田把鬼面推到额上,露出一张被夜风吹得通红的脸——身后跟着三名刚募来的农兵,手里还攥着没刮净竹皮的新枪。
“喂!又是你这醉狗!”
柴田一脚踢翻柳生怀里的空坛,劣质酒浆溅在雪里,立刻冻成褐色的冰碴。
“酉时已过,再磨蹭就戌刻了!”
他揪着柳生的后领把人提起来,像提一条湿透的麻袋,“没宿引、没町人担保——想进奉行所的笼子直说!”
柳生挣了两下,声音被寒风撕得七零八落:“我、我只是想找人……”
“找死更快!”
柴田把他搡向町口,顺势冲新兵努嘴,“看好了——清洲夜巡第一条:无宿浪人、醉汉、形迹可疑者,先捆后问!”
新兵们齐声应和,枪杆撞得砰砰响。
柳生踉跄两步,扑倒在路边积雪里,嘴里还在念“时间线”,却被柴田一句“再嘟囔就缝你的嘴”吓得噤声。
就在柴田准备上绳的刹那,巷口传来一声轻咳——虎千代脚步微顿,余光扫过那枚‘九条’桐纹——这几日町口卖旧书的女子,倒比蜂须贺的女房更会藏锋芒。
像薄刀划破绸缎,带着不合时宜的优雅。
“这位大人。”
声音不高,却恰好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柴田回头,灯笼下立着一位少女。
她着墨染小纹,外披一件褪了色的白绫羽织,领口别着一枚极小的“九条”桐纹。
袖口磨得发白,却掩不住背脊挺得笔直的矜贵——像一株被雪压弯仍不肯折断的细竹。
九条绫。
她双手合在腹前,指尖被冻得微红,却没有行町人女子的屈膝礼,只微微颔首。
“此人白日里替我搬过书箱,我九条家欠他一日工钱。若他因此滞留,我也有过错。”
柴田皱眉,认出她是近日在町口卖旧书的外来贵女,却仍不买账:“九条家?没听过。清洲夜里只认奉行所的牌子。”
绫抬眼,目光掠过雪地上那口破酒坛,落在柳生缩成一团的背影。
“既如此,”她语气依旧温雅,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尖锐,“便请大人将他押往奉行所。明日辰时,我自去交保金——连同他今晚的酒债、夜犯的罚金,一并付清。”
柴田愣了下。
他原以为对方会低声下气求情,却等来一句“要罚就罚”的硬话,反倒不好发作。真拖去奉行所,少不得录口供、写文书,谁有闲工夫陪这臭酒鬼耗?明儿整条町都知道他柴田跟个醉狗较真,反惹人嗤笑。
就在这时柴田的余光已经瞟到新兵里有人在偷笑,被柴田一眼瞪回去。
“哼,随你!”
柴田松了手,柳生软倒在雪里,仍抱着空坛子。
柴田领着新兵继续巡街,灯笼的光晕拐过街角,像被夜色一口吞掉。
巷口只剩两人。
绫低头,看着柳生被冻得发紫的手指,声音轻得像雪落:
“还能走吗?”
柳生抬头,醉眼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缩成一团:“……没地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