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桥荣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警惕。在天皇的示意下,她亲自打开了漆盒,里面是一叠写满文字的草稿。她拿起最上面一页,只看了几行,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骇。
那开篇醒目的第一条便是: “天子诸芸能ノ事、第一御学问也”,而后再看,“女房之辈不可恣意外出,若有违者其主亦连坐”和“摄关虽为世袭,但若器用不堪,可改任”。
“这……这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从容,“是何人所写?怎会将天子、公家乃至女官,皆视为……视为囚徒?”
天皇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讽刺的冷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力与愤怒:
“还能有谁?德川内府,抄抄写写,琢磨了好些年了。”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怕是他早已盘算着,待剿灭了大坂的丰臣遗孤,建立起他德川万世的幕府后,便择个‘良辰吉日’,将此物昭告天下,作为束缚朝廷千秋万代的铁律。”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广桥荣子,这一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
“荣子,朕要你去关东,不止是为了一座虚无缥缈的行宫,也不止是为了看清那九尺珊瑚的真假。”
“朕是要你,亲自去看,去判断。去看看那位羽柴中纳言赖陆,他看待朕,看待这京都朝廷的眼神里……”
“藏的,究竟是第二个织田信长,第二个德川家康……还是一个,连朕也无法想象的,全新的‘答案’?”
而后天皇目送荣子去更衣后,自己拿起那份草稿被涂改的最乱的一处,上面依稀写着:“ 天皇出巡限京都御所30町内……”以及“衣冠装束须遵古式,不可僭越”后,方才无声苦笑。
而后又一阵微凉的秋风从未完全合拢的遣户缝隙间钻入,吹动了几帐的垂缨。几乎同时,一只羽毛蓬松、正为过冬积蓄脂肪的麻雀,竟也扑棱着翅膀落到了殿内的箦子(榻榻米)上。它歪着头,黑亮的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食物,全然不惧这清凉殿的庄严,仿佛此地与任何一处可觅食的庭院并无不同。
天皇的目光从手中的草稿,移到了那只卑微却自由的小生灵身上。它为了活过寒冬而忙碌,虽渺小,却尚能振翅于三十町、三百町乃至更广阔的天地。而他自己,这受命于天的天子,未来的活动范围,却可能被白纸黑字限定在这区区三十町的牢笼之内。
“朕……若是再不动一动,恐怕连你都不如了。”他望着那只麻雀,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愈发深了。这不再仅仅是自嘲,而是一种触及存在本质的、深刻的悲凉——皇权之衰微,竟已至斯,连一只觅食的麻雀都可成为映照其境遇的镜子。
那麻雀似有所觉,倏忽间又振翅飞起,最终甚至把这个安静的男子当做一尊佛像,竟落下他的肩头叽叽喳喳的叫着。
而后天皇缓缓唱出和歌:
云居に縄る龙の叹きを
虎や栖む山の気配に
澄みわたる风に托すて
水镜に映るを见む
唱完这一曲,麻雀竟未离开,而后他若有所思竟提笔将这篇和歌以真名誊抄了下来,其书曰:
困龙吟云阙,
遣风探虎山。
欲观清波下,
犹照旧天颜?
“将此……带给那头‘虎’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的激动更显沉重,“京都的秋天自有岚山竹与红叶之海,他来亦或是我去,皆可。”
广桥荣子双手接过,只一眼,便洞悉了其中所有的试探、无奈与隐晦的托付。她深深俯首:“臣妾,明白了。”
数日后,一支轻简却难掩贵气的队伍离开了京都。广桥荣子已换回女装,仪态万方地坐在驾笼之中,猪熊教利、花山院忠长与飞鸟井雅贤三人骑马护卫在侧。他们的目的地,是武藏国,是那座正在迅速崛起的、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