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辅的忠勇,我是知道的。”淀殿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但速水所言,也不无道理。赖陆……他或许是被身边人蛊惑了。况且,动用大军,钱粮耗费巨大,如今西国诸藩态度暧昧,仓促启衅,绝非上策。”
她略一沉吟,做出了决定:“这样吧,治部少辅,你暂且备战,至于所需粮秣财帛……我会暗中筹备,但治部切勿张扬此事,以免授人以柄。此外我亲拟一封‘辩驳文书’,发往赖陆处示之以诚。”
而后淀殿便无心再说其他,只是缓步走向内宅,取出太阁当年留下印有桐纹的空白信笺,提笔写道:
淀殿致羽柴赖陆书
陆儿如晤:
闻你提兵西来,旗号煌煌,我心如割。御所之前,你割发立誓,言犹在耳,清正、正则皆可为证。你言必守护丰臣,守护秀赖。何以今日,兵锋直指孤母幼弟?
秀赖待你,从未薄幸。纵你出身有疑,我儿仍赐你“赖”字,视若臂膀。于太阁未纳另母及你之事,我虽自幼蒙太阁收留,然及我入奥向时,早已尘埃落定。彼时执意拒你母子于门外者,乃北政所(宁宁)殿下,非我茶茶所能置喙。此事,福岛左卫门大夫亦深知之。你今日奉北政所如母,而视我如仇,岂非恩怨颠倒?
至于家康老贼,戕害君之生母,此仇不共戴天。然伏见城下,授其首者,西军也!我与君,实为同仇敌忾。如今大仇得报,你反以此为由,刀兵相向,岂非令你母在天之灵难安?
而大野治长传旨,仅许你武藏一国安堵之事。皆因道路险阻,消息闭塞,我于大阪手书此令时,只闻你初定江户与河越二城。而你斩杀大野治长后,又岂闻我有只言片语加罪于你?
唯念太阁子嗣单薄,更知你本性纯良,且独闯关东尤为不易。而你又怎忍屡屡以“大野治长之子”辱及自家兄弟?若因秀赖承继故太阁基业,心有不平,我愿任你处置。何至于此,兴师动众,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陆儿,你如今手握重兵,挟左卫门大夫嫡子正之,威震关东。若你只是厌恶我茶茶一人,或觉太阁昏聩以幼子承继大统,只需一言。我即刻携秀赖隐退,将这大阪城、这丰臣家业,尽数托付于你,只求你莫要伤了秀赖性命,莫要负了太阁殿下临终之念。
最后,请正则代我传一句话:‘昔日伏见城中,那个在我面前割发明志的少年虎千代,可还认得归家之路?’
母 茶茶 手书
庆长五年 冬
此信言罢,淀殿那浓紫打褂,竟为几滴晶莹的泪珠打湿,而后竟无声的抽泣了起来。
而后眉目低垂的正荣尼竟直接推门而入,手捻念珠的她看到淀殿苍白的面色,轻轻道了句:“阿弥陀佛,淀君承载天下之重,万望珍重玉体啊。”
她并未立刻答话,而是等正荣尼捧起信后,方才端起自己最爱的那黑漆茶碗,指尖在碗壁的金莳绘桐纹上摩挲了片刻,仿佛在触摸太阁留下的余温。良久后,方才开口道:“治长送信已经为赖陆所害,我实不忍你去关东。可此时若派寻常男子去,刚烈者,不免因意气之争而坏事。懦弱者,又未必敢据理力争。天下虽大,能所托之人唯有你了……”
正荣尼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笺,将其仔细纳入怀中。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静立片刻,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仍在微微抽泣的淀殿。
“殿下,”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贫尼此去,非为逞口舌之利,亦非为争一时之气。贫尼乃方外之人,此身此心,早已奉予佛前。此番东行,不过是携着殿下的慈母心肠,渡那迷途之人一段水路罢了。中纳言纵有雷霆之怒,想来也不至加于一老尼之身。”
她的话语像一缕檀香,稍稍驱散了广间内的焦灼与悲戚。
“至于福岛左卫门大夫……”正荣尼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于权中纳言有养育之恩,贫尼途径尾张时当竭力劝其来归大阪,届时不妨将秀赖相托。”
